至正十一年——被遗忘的元青花

上世纪20年代，时任大英博物馆东方部主任的霍布逊，注意到大维德基金会收藏中的一对青花象耳大瓶。从以往的经验看，这可能是明代的一对青花瓷瓶，体量不小，画面生动，青花的色调浓艳而深沉，如蓝宝石般的光彩。

这对收藏于大维徳基金会的青花大瓶，正式元青花研究的起点

绘画的线条略有晕散，成片的色调中深浅不一，变化丰富，有如中国传统的水墨画。这样的效果，源于波斯地区进口的“苏麻离青”料。而这样的青花料，在明代非常珍贵，价格高昂，民间很少能够使用。主体的画面是龙纹，这种纹样常常像征皇权，虽然民间也大量出现，但帝王常常希望可以独占。特别是明代。

景德镇中国陶瓷博物馆镇馆之宝

这无疑是一对精彩的明代青花瓷瓶。

不过他注意到瓶颈处还有一段文字，当仔细的辨读完这段文字后，他大吃一惊，几乎要推翻之前所有的判断！

那段文字是这样的：

“信州路玉山县顺城乡德教里荆塘社奉圣弟子张文进，喜舍香炉花瓶一付，祈保合家清吉，子女平安。至正十一年四月，良辰吉日，舍星源祖殿胡净一元帅打供”

最令人惊讶的部分是其中关于时间的清晰记录：至正十一年。这是元代最后一个皇帝的年号。为什么这样一个年号让他如此震惊！

因为以当时人们的认知，至正十一年几个字，足以清清楚楚的证明，这对瓶子，是后世的臆造品，是古玩行的一个已被人识破的诡计！这相当于你在古玩市场上淘来一只破旧的瓷碗，回家清洗干净发现碗底五个印刷体字：微波炉专用。

在此之前，人们根本就不知道元代烧造过青花瓷！青花瓷诞生在明代，在当时是历史的共识。

事实上，当初大维德爵士在中国购买这对大瓶的时候（他前后两次凑齐这对大瓶，其间间隔了三十年！），中国的古玩商一致认为是宰了老外！

不过，震惊之后，霍布逊提出了一个问题：是不是明代之前就已经有了青花瓷？这个问题，最终彻底颠覆了全世界对青花瓷的认知。

他在1929年发表了一篇论文《明代以前的青花瓷器：一对元代纪年瓷瓶》。但当时并没有引起人们足够的重视。直到1950年，美国学者约翰波普经过对伊朗及土耳其两国美术馆所藏的古代青花瓷（这是世界上收藏元青花最多的两个地方）进行了深入的研究之后，提出了“十四世纪青花瓷器”，引起了广泛的关注与认同。元青花的研究由此真正拉开序幕。

虽然元青花的提出轰动了学术界，但元青花进入公众的视野，还要在半个世纪之后。2005年7月12日，在伦敦佳士举办的“中国陶瓷、工艺精品及外销工艺品”拍卖会上，一件元青花鬼谷子下山大罐，以折合人民币2.3亿元的价格成交，并创造了中国古代陶瓷艺术品拍卖的新纪录。一夜之间，元青花忽然闯入公众的视野，影响之大，以至于如今人们说起青花瓷的时候，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词，居然是在历史上消失数百年的：“元青花”。

但为何元青花在历史上完全无人知晓？

巨人的旅程

虽然上至中央政府，下到普通百姓对青花瓷都没有足够的兴趣。但数千里之外的另一片土地，却对此极为痴迷。

让我们来看看全世界元青花重要的馆藏。数量最多的是土耳其伊斯坦布尔托普卡比宫博物馆，有40件；排行榜的第二名的是伊朗国家博物馆，有32件。解放后高安出土了一批窖藏瓷器，其中有19件元青花。排在了第三名。

土耳其和伊朗都不是“西方列强”，所以不用怀疑两地的馆藏是巧取豪夺，事实上，馆藏的元青花，原本就是为数百年前，他们给景德镇下的定单。

甚至，套用现代对外贸易的一种说法，叫来料加工。波斯地区把优质的青花料运往中国，请景德镇的匠人利用本地的人力与技术，按照他们设计的纹样烧制出青花瓷，再原路运回。

于是，这个陶瓷史上的巨人，就这样在阳光下隐身，消失在历史之中。不过异域的种子，已然在景德镇的土地上生根发芽。假以时日，终将长成参天大树，甚至改变整个世界。

结语：

我们已经无法确切知道，第一次烧造出让人惊艳的青花瓷是在什么时候。或许是某一次烧窑，发现其中的一件烧得特别精彩。不过接下来的几次，都令人沮丧的失败。窑工们不断尝试、做各种假设和猜想，其中的一些后来被认为完全是天方夜潭。但有一些，竟然取得进展。毕竟，有了一次的成功，便会激发起人们无穷的兴趣和热情。经过多少次失败的尝试，最终掌握了要领。1351年烧造的青花大瓶，让我们见证七百多年前，奇迹诞生的那一刻。

于是，青花瓷的时代终于拉开了序幕。中国瓷器因为青花，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

而对景德镇而言，更有一层别样的不同。

仿佛是有意的安排，1278年，元朝的中央政府又把官窑的皇冠，带在了景德镇的头上。

官方的推动，海外定单的刺激以及民间力量涌动不断的融合交织，经过数百年的发展，终于使景德镇把所有的对手远远的甩在了身后，甚至令他们再也没有生存的空间。于是中国陶瓷的后半部，几乎交由这个江南的小镇一人书写。

本文节选自涂睿明《捡来的瓷器史》

作者简介：涂睿明，著名瓷人、陶瓷艺术家、陶瓷文化研究者、作家、收藏家。长物居陶瓷文化发展有限公司创始人。致力于景德镇瓷艺复兴，传承传播传统陶瓷文化、美学，推动传统陶瓷艺术的当代转化。已出版图书：《制瓷笔记》，入选2016年全国最美书店周二十本好书；《纹饰之美》，长期占据当当工艺美术畅销榜前3名；《古瓷之光》，2021年8月华文好书榜。当当工艺美术新书榜第1名；《瓷器里的文明碎片》，当当文物考古热卖榜第7名，音频节目被中国国家广播公司与三联中读制作成英文版；《捡来的瓷器史》，获多项大奖、众多媒体大篇幅报导并由著名作家学者。

作者：涂睿明，图文来源：茶业复兴，经授权爱普茶网转载，观点仅代表作者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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