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在茶与酒之间「于左《古诗里的茶》」
昨晚饮太多,嵬峨连宵醉。
今朝餐又饱,烂漫移时睡。
睡足摩挲眼,眼前无一事。
信脚绕池行,偶然得幽致。
婆娑绿阴树,斑驳青苔地。
此处置绳床,傍边洗茶器。
白瓷瓯甚洁,红炉炭方炽。
沫下曲尘香,花浮鱼眼沸。
盛来有佳色,咽罢余芳气。
不见杨慕巢,谁人知此味。
——白居易《睡后茶兴忆杨同州》
前一天夜里,诗人白居易因为醉酒而一夜沉睡。早晨起来饱餐一顿,接着又睡。午后总算是彻底醒了,闲着无事,围着花园中的水池漫步。眼前树影婆娑,青苔满地,景色清幽别致。于是诗人在树间挂起一张绳床,躺在上面逍遥,一边看着童仆们烹水碾茶。红炭白瓷,茶末泛香,水沸花浮,茶汤色调可人,喝到嘴里茶香沁入心底。可惜老朋友杨慕巢不在这里,此情此景,诗人无法与他分享。
诗题中提到的杨同州就是杨汝士,字慕巢,元和四年(809)的进士,做过工部侍郎、同州刺史、兵部侍郎等,死时为吏部尚书。白居易是杨汝士的妹婿,当年杨汝士出任东川节度使时,白居易代替夫人写了两首诗,祝贺杨汝士和嫂夫人,其中一首也提到了茶:“金花银碗饶君用,罨画罗衣尽嫂裁。觅得黔娄为妹婿,可能空寄蜀茶来。”
白居易是贞元年间的进士,做过翰林学士、江州司马、杭州刺史、河南尹、刑部尚书等,晚年生活优裕,他的酒诗茶歌之中常常透露出一股悠闲慵懒、无欲无求的气息。比如一首《闲眠》:“暖床斜卧日曛腰,一觉闲眠百病消。尽日一餐茶两碗,更无所要到明朝。”
喝茶吟诗,睡觉吟诗,一首《食后》中写道:“食罢一觉睡,起来两瓯茶。举头看日影,已复西南斜。”另一首诗中也写道:“移榻树阴下,竟日何所为?或饮一瓯茗,或吟两句诗。”或者在春末夏初,去到乡间闲游,“林迸穿篱笋,藤飘落水花。雨埋钓舟小,风扬酒旗斜。嫩剥青菱角,浓煎白茗芽”。这些诗句中透露出浓浓的慵懒、无聊情绪。老之已至,死之将至,诗人有些消沉,却也无可奈何。
白居易很会享受生活,当然他也有享受的条件,饮茶之外喜欢喝酒,“小盏吹醅尝冷酒,深炉敲火炙新茶”,也就是“爱酒不嫌茶”。
古人一般认为“茶与酒一也”,但在茶酒之间,每个人总是有所取舍的,具体到白居易这里,他认为酒和茶各有所长。“驱愁知酒力,破睡见茶功”,酒可以消愁,茶可以醒脑。“茶能散闷为功浅,萱纵忘忧得力迟。不是杜康神用速,十分一盏便开眉。”
在白居易看来,喝茶稍能解闷,萱草可以解忧,但它们的效力来得太缓太浅,不如喝酒那么快,满饮一杯就能让人心情大好。所以他更喜欢酒,茶汤则常在他醉酒之后用来解酒,比如一首《闲卧寄刘同州》所写:
软褥短屏风,昏昏醉卧翁。鼻香茶熟后,腰暖日阳中。伴老琴长在,迎春酒不空。可怜闲气味,唯欠与君同。
另一首《萧员外寄新蜀茶》中说:
蜀茶寄到但惊新,渭水煎来始觉珍。满瓯似乳堪持玩,况是春深酒渴人。
暮春时节,萧员外寄来一些新蜀茶,白居易用渭河水煎茶,茶盏当中浮满乳花,赏心悦目,尤其是在醉酒之后,喝起来格外爽口。当时白居易应该是住在长安,烹茶用的是渭河之水,水质估计很一般。长安这里缺少好水,否则李德裕也不会搞什么水递,不远千里来运惠泉水了。唐朝时,蜀茶算是好茶,产地不单指四川,也包括云南等地,其代表是蒙顶茶。从地理位置上看,蜀茶的产地距离长安也不太远。白居易在诗中多次提到蜀茶,除了前面的几首,还有一首《谢李六郎中寄新蜀茶》:
故情周匝向交亲,新茗分张及病身。红纸一封书后信,绿芽十片火前春。汤添勺水煎鱼眼,末下刀圭搅曲尘。不寄他人先寄我,应缘我是别茶人。
老朋友李六郎中情意深厚,寄来十片新制的蜀茶,是寒食之前采制的火前茶,新绿可爱,配上红色的信笺,格外好看。碾过的茶末细如粉尘,带着春茶的新意。李六郎中寄茶给白居易,只因他懂茶,知道茶的优劣。
关于蜀茶,陆羽在《茶经》中说:“荆巴间采叶作饼。叶老者,饼成以米膏出之。欲煮茗饮,先炙令赤色,捣末,置瓷器中,以汤浇覆之,用葱、姜、桔子芼之。其饮醒酒,令人不眠。”又说:“巴东别有真茗茶,煎饮令人不眠。”正因为其醒脑提神的明显效果,白居易在醉酒之后特别喜欢喝蜀茶。这是酒徒的做法,真正的爱茶者绝不会这样——酒后神昏,味蕾迟钝,根本体会不到幽微飘逸的茶香和茶韵。
本文节选自于左《古诗里的茶》
作者:于左,图文来源:茶业复兴,经授权爱普茶网转载,观点仅代表作者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