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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哲峰:漫撒茶山行纪

作者:马哲峰  日期:10-09 来源:易武茶叶协会

漫撒茶山行纪

壬寅年桂月下浣,又一次来到易武,此行的目的是为了继续寻源问茶。为此,易武茶叶协会会长郑明敏先生做好了妥贴的安排,摄影师吴福祥兼任司机,茶协办公室主任罗茜茜姑娘负责行程安排。临出发前,得知讯息的云南省农科院茶科所研究员罗琼仙老师加入我们一行,一同前往此行的目的地漫撒。

吴福祥驾驶着皮卡车,载着我们沿麻黑公路飞奔向前。罗茜茜向大家介绍沿途经过的村寨:荒田、漫秀、三丘田、落水洞、麻黑与大漆树,这些都是麻黑村委会下辖的村民小组,都以出产好茶而闻名,业界有人称之为易武正山茶。

车辆驶过瑶族丁家寨的寨门,路过上寨、下寨,及至下到山底峡谷之际,途经滥田上寨,左转驶入G219国道,近年来路面被施工车辆压的坑坑洼洼。据说在明年年底之前,正在修造的勐绿高速公路,从昆磨高速至易武这一段将会通车,这可真是个好消息,但愿能够如期实现。

行不多远,路边不时闪现出漫撒的招牌,罗茜茜指着前方路边的一所院落扬声提醒:“就是这里,到了。”司机小吴稳稳当当的把车辆停在院里,大家一起上楼来到茶室。男主人熟络的招呼罗茜茜泡茶,经由她的介绍,我们得知,面前这位壮实的青年男子,就是漫撒村民小组长王辉先生。

大家围坐在茶桌旁边喝茶边聊天,王辉是漫撒村民小组中为数不多的大专毕业生之一。坐在他旁边的一位大哥,名字叫作吴建能,女儿是村小组中仅有的两位本科生之一,目前就读于湖南省的一所高校。王辉有些感慨:“这些年,茶叶好赚钱,很多孩子,早早就不上学了,还不如早些年人才出的多。”按理说:经济越发展越要重视教育,还好有吴建能这样的人肯在孩子身上投资,不惜将正在上小学的儿子送到普洱市受教育,一年下来的花费,可是不老少。数说起漫撒茶山,王辉、吴建能都颇多感慨。

人文地理意义上的漫撒茶山地域广阔,现今在漫撒地域上生活的民族多样,寨子众多,大多数几经搬迁。从漫撒旧寨搬迁至G219国道边上的漫撒小组,既往过着刀耕火种生活的瑶族迁至丁家寨上、下两寨,滥田上、下寨,帕扎河,自易武迁来的大荒坝,从湾弓迁出的杨家寨、四家村、三家村等。曾经都隶属于漫撒村委会,如今都合并归属于易武镇曼腊村委会下辖的村民小组,占到了曼腊村小组半数以上。薄荷塘、湾弓、白茶园、凤凰窝、哆依树等易武名星小微产区,归属于不同的小组村民,实际上都是漫撒的地域。或者是划归保区,或者是划归其他小组,反倒是漫撒村民小组,缺少了顶级小微产区的流量带动,纵使茶地相连在一起,茶叶的价格也便宜了不少。据王辉先生介绍:现今漫撒村民小组,总共有汉族、彝族茶农57户,220多口人,古树茶园1000多亩,小树茶园3000多亩。面对我的追问,王辉先生肯定答复:“这些茶园都是村民有林权证的。”

回顾漫撒茶山在六山历史上的浮沉,漫撒茶山与易武茶山的爱恨纠葛,不免让人唏嘘感叹。

六大茶山进入信史的记载,始见于成书于乾隆元年(1736)《云南通志》:“普洱府,茶,产攸乐、革登、倚邦、莽枝、蛮砖、慢撒六茶山,而倚邦、蛮砖者味较胜。”易武土司地,以其下辖的慢撒入列六山之一。

道光十五年(1835)《云南通志》有两种记载:援引檀萃《滇海虞衡志》云:“普茶,名重于天下,出自普洱所属六茶山:一曰攸乐,二曰革登,三曰倚邦,四曰莽枝,五曰蛮砖,六曰漫撒,周八百里,入山作茶者数十万人。茶客收买,运于各处。”又引《思茅厅采访记》云:“茶有六山:倚邦、架布、嶍崆、蛮砖、革登、易武。”

道光三十年(1850)《普洱府志》在“山川源委”卷下则指称六茶山为攸乐、莽枝、革登、蛮砖、倚邦茶山、漫撒山(即易武山)。

光绪《普洱府志》“地理志”卷下所记:“漫撒山易名易武山。”

统观有清一代史籍中六大茶山的记载,在易武土司地的辖下,前期为漫撒茶山,后期为易武茶山,乃是战争、瘟疫、灾荒等原因导致的茶山兴衰沉浮的历史见证。

漫撒,不仅是一座声名显赫的茶山,也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古村寨。曾经的漫撒茶山有多辉煌,如今的漫撒茶山就有多落寞。

有一点是无庸置疑的,就是有清一代的漫撒,在行政意义上,始终属于易武土司的辖地。历经民国时期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行政区域名称屡经调整,漫撒乡、漫撒村至漫撒村民小组,自始至终都隶属于行政中心设在易武的辖下。在漫撒人看来,自己的命运既有苍天的无情,又遭到人为的摆布,始终没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由此留下了无尽的遗憾。

但这都无碍于漫撒在六大茶山历史上崇高的地位,历史是由芸芸众生书写的大地史诗。这方山水土地命定与普洱茶紧密交织在一起,一代代外来的石屏籍移民,走夷方,上茶山,在漫撒开启了普洱茶的生命乐章。

文献的记载,碑刻的铭文,都为世人留在了珍贵的佐证。倘若漫撒是一座底蕴厚重的普洱圣山,那么漫撒旧寨就是这座大山的人文根脉。石屏人在这里繁衍生息了两百多年,漫撒石屏会馆、漫撒老街,承载了百姓的信仰,赖以生存的基业。

清朝的康雍乾时期是中华帝国历史上的最后一个盛世,僻处西南边疆的六大茶山,因其所产的普洱茶名重于天下。位列六大茶山之一的漫撒因茶而兴,卷入了汹涌的历史潮流之中。来自石屏的移民,舍生忘死,出入于蛮烟瘴雨之乡,深入漫撒茶山,开山种茶,制茶贩茶,开创出宏伟的普洱茶事业蓝图。

漫撒旧寨的石屏会馆中,曾经有三方乾隆年间的碑刻,成为了这段辉煌历史的实物见证。其中有两方石刻分别出自于易武伍姓土司、车里宣慰司的行政公文。乾隆五十一年(1786)的执照碑下落不明,所幸的是碑文为《傣族社会历史调查·西双版纳之三》记述了下来。乾隆五十四年(1789)的执照碑保存于易武茶文化博物馆内。两块碑刻所记内容相同,主政者承认客首尚文辉等石屏移民遵照章程,顶办贡茶,上纳钱粮,供应夫马门差徭役,防隘充练等事项后,将获得土地权益。由此,石屏移民得以扎根漫撒茶山,真正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

漫撒寄户临时执照碑

漫撒寄户临时执照碑

漫撒石屏会馆成为众生现实世界的核心枢纽与精神世界的心灵家园,安顿身心,抚慰灵魂。乾隆五十四年(1789)所立《漫撒新建石屏会馆碑记》,为我们了解这段历史与石屏会馆的功用,留下了倍极珍贵的记录。石屏籍进士卢錞、倚邦与易武土司、石屏籍商民,乃至于工匠都踊跃参与建造会馆。会馆集祭祀、商贸、食宿等众多功用为一体。

漫撒新建石屏会馆碑记

漫撒新建石屏会馆碑记

当我将思绪从历史中抽离出来,已经是时近中午。漫撒村民小组长王辉同他的朋友吴建能一道陪同我们一起共进午餐。待我们回到茶室,王辉先生已经特意从本组村民中请了一位年长的老人家讲述过往与现状。老人家名叫黄培兴,出生于一九五七年,自称与易武同昌号、泰来祥的黄姓都是本家,可惜祖传家谱已经被毁掉了。

黄培兴先生回忆六大茶山过往商贸集市的街期:每月初一赶漫撒街,每月十五赶倚邦街。不假思索,随口说出了当地的顺口溜:“漫撒古茶茶树空,是易武贡茶老祖宗。十七八泡还有味,漫撒茶叶才正宗。”老人家笃定的认为:漫撒茶,细腻、柔软、香甜。抱有深沉的乡土情结,就连哼唱歌谣,也都是唱:“漫撒茶山我的家乡,茶马古道从这里走向远方。”

黄培兴先生述说起漫撒旧寨,巍峨壮观的石屏会馆,鳞次栉比的古民居,热闹非凡的集市街期,勾起了我们的向往之心,于是约同王辉先生,带着我们一起去漫撒旧寨遗址实地察看。

说走就走,黄培兴先生坐上王辉先生的猎豹越野车头前带路,我们一行人乘皮卡车随行其后。车辆沿着我们来时的路线,从G219国道转上乡村公路,途经滥田上寨、丁家寨下寨与上寨,穿过丁家寨寨门,前方拐弯处岔入左前方的土路。路旁边立着一块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茶马古道漫撒旧家下水井路段石碑,无数次途经此处,若非有人带路,几乎不会想到由此前往漫撒旧寨探访。时近雨季结束,仍然时不时会下上一场雨,土路的低洼处泥泞不堪。王辉先生特意停下车询问我们的车况,得知是四驱的柴油版皮卡车,才安心带着我们继续驱车前行。行至密林深处一块较为开阔的地界,车辆停放妥当,随行的司机吴福祥卸下装备,化身成专业的摄影师。

跟随黄培兴先生的指引与述说,我们眼前的残垣断壁仿佛又重现了昔日的风貌。脚下的这片土地就是石屏会馆的遗址,整个会馆依山而建,由三进院落组成。沿着石台阶拾级而上,转过影墙,迈入大门,一进院落的正前方是马神殿,左厢是子孙殿与马厩,马厩二楼可供带着行李卷的马帮、客商打地铺住宿,右厢是厨房,二楼住着看庙的人。

二进院的中轴线上,座落着关帝的大殿,大殿前的卷棚下面,有一块长条跪石,人们无数次跪地磕头祈愿,石头表面磨的光滑无比。殿前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需要修茸大殿的时候,顺着树干就可以攀上屋顶。屋檐下挂着一排风铃,迎风摇曳叮当作响。每逢庆祝的日子,人们用木板在月台前搭起戏台,上演戏曲或者歌舞,观众围观演出。

二进院的左厢是财神殿、观音殿,右厢是药神殿、土地殿,观帝大殿两侧的配殿是孔明殿、茶神殿。二进院中有一口硕大的铜钟,敲响之际,声传十里开外,配殿中有大鼓,可以召唤四周的乡人。

三进院落正前方是十八罗汉殿,左厢是粮仓,右边是一块菜地。

在黄培兴先生的叙述里,一座三进院落,一条中轴线串连起三座主殿,两侧的辅线分列厢房与配殿的石屏会馆浮现眼前。在过往普洱茶兴盛的岁月里,一幅商贾云集、人欢马叫的繁华景象。

—漫撒石屏会馆遗址

—漫撒石屏会馆遗址

往事随风而散,如今的漫撒旧寨,只剩下一条斑驳的石板道,掩映在密林深处,时隐时现。在黄国兴先生的叙述中,到了民国时期,漫撒旧寨就开始衰落了。屡经火灾后,耗尽了元气。老辈人的说法:正对着漫撒旧寨,有一座火箭山,当地人听从风水先生的安排,在石屏会馆下方建了一座龙王庙,但也没能换回漫撒的败落。

民国时期,石屏会馆就改作了学堂,许多人小时候都在这里接受过教育,也留下了无可抹灭的记忆。过往动荡的年代,众神的塑像被毁,石屏会馆逐渐颓毁。历经一九八四年至一九八年六间的不断搬迁,漫撒旧寨人去寨空。纵使漫撒人不肯带走石屏会馆的一砖一瓦,也未能阻止别的村寨将能用的建材一搬而空。大自然展现出惊人的修复能力,短短三四十年之间,这里已经成为了森林的领地。旧日的痕迹,正在一点点抹去,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最终会湮没无存。

面对此情此景,同来的人们难免会喟叹。所幸的是曾经镶嵌在漫撒会馆墙壁上的两方乾隆年间的执照碑、功德碑辗转入藏易武茶文化博物馆,成为历史的见证。不经意间,王辉先生在石板路上捡到了两个马蹄铁,罗琼仙老师捡到了几片青花瓷片,罗茜茜姑娘拾到了一片铜镜的一角。人们努力想要铭记的历史,如同残存的石碑,留下了时代的片段。抑或就像这手中残存的旧物碎片,只留下依稀的面貌。

漫撒茶山行纪

不知不觉间,天空开始变得阴沉,似乎想要下雨。我们掉转车头,回到大路边上。大家不约而同的宣择在茶马古道石碑前留影,摄影师吴福祥用手中的相机,拍下照片和视频,郑重的记录下这片刻的影像。

漫撒茶山行纪

临别之际,黄培兴先生说出了心里话:“总有一天,我要搬回老寨住。”而王辉先生有着更大的愿景,希望未来能够借由六大茶山旅游线路的打造,能够让漫撒旧寨再次展现出昔人的风采。

驱车返回易武的路上,远山如黛,云雾缭绕,显见是下过雨了。头顶上的云层,终于开始降下雨来,零落的敲打在车窗上。带着满满的收获,怀揣着对明天的期望,我们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穿越雨雾,奔向远方。

作者简介:马哲峰,茶文化学者,中国国际茶文化研究会学术委员,行知茶文化丛书编委会主任,已编著出版《普洱寻茶记》《读懂中国茶》《普洱六山记》《寻味普洱茶》,连年荣登茶媒体推荐阅读十大茶书榜单。

图文来源:易武茶叶协会,经作者“马哲峰老师”授权爱普茶网转载,观点仅代表作者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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