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知茶文化讲习所:蛮砖山纳竜坝寻茶记
今年可真是个漫长的茶季呀!直到进入了五月份,才进入了旺采期,比起往年来整整推迟了一个月。这忙碌的场景,既有几分熟悉,又有几分陌生。以往春茶的旺季,茶农不光要忙着采茶炒茶晒茶,还要招待蜂拥上山的人,既有茶商,还有观光客,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今年可倒好,整个四月份,古树茶都不怎么发,面对热等新茶上市的客户,多数茶农无茶可卖,等到五月份茶树大发了,山上却看不到客商的人影了。
究其缘由,有天气的因素,春节以后,茶山上几乎没有下过一场像样的雨,纵使动用了人工降雨的手段,也没有起到改善茶山旱情的作用,在自然的面前,人的力量显得微不足道。长时间持续的干旱,一眼望过去,植物都有种焦灼感。植被遮阴不足的茶园,古茶树的叶子掉落了一地,小茶树枯死了不少。生态环境好的茶园,临近沟箐有些水气,茶树多多少少发了一些,却又被人采了去。按说是不采最好,留着养树。可是人也要活路,又不得不采了去。遭遇极端气候的影响,茶树与人相互依存的生态平衡点被打破了,深层次的矛盾显现无疑。有人苦笑了一声说:“茶树也真是可怜。”这何尝又不是自身命运的现实写照呢?
四月底五月初连续几场降雨后,彻底缓解了茶山的旱情。大自然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宣示自己的主导权。连续晴好的天气,气温持续上升,蛰伏沉睡的茶园,终于苏醒过来,枝头上萌发出新绿。五月中旬持续三天的降雨后,晴朗的天气,剧烈的升温,茶园终于迎来了久违的爆发期,一眼望去,满山满园的新绿。随处可见的是茶农忙碌的身影,少了穿梭往来的茶商,忙碌中又透露出几分冷清。
时值五月底,地处河谷的象明街酷热难耐。一直陪同我在蛮砖茶山各个村寨访茶的卫成新先生,收到亲戚的邀请函,一早儿就出发去易武做客了。头天晚上就做好了妥帖的安排,交待他的大女儿卫江茜开车带我去纳竜坝访茶。若非是常年扎根象明做茶的卫成新先生指引,绝难想象到蛮砖茶山会有那么多出产古树茶的村寨,其中不乏在普洱茶友心目中寂寂无名的村寨,当我们亲身涉足这些村寨,就像是打开了一个万花筒,从中可以窥见一个普洱茶的美丽新世界。
离开象明街,江茜驾驶着牧马人越野车在坑洼不平的象仑公路上颠簸前行。这位九〇后姑娘早已经自主创业,主打面向年轻消费者的茶叶产品。一身干练的职场女性衣装,戴着一副墨镜,开起车来狂飙突进,真是又美又飒的茶二代小姐姐。不同于许多年轻人只想找个安稳的工作,江茜对做生意充满了热爱,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就开始摆摊做起了买卖。从小生长在茶乡的耳濡目染,躬耕茶业的父辈的潜移默化,自身的商业志向,使她投身于茶行,踏上新茶路的漫漫征途。
十多公里后,右转驶入么连寨岔路,穿过寨子,直奔前方的纳竜坝。回想过往十多年奔赴蛮砖山访茶的历程,无数次途经纳竜坝前往瓦竜,但从未在此驻足。一条路串起来了么连寨、纳竜坝和瓦竜,相比于前方的瓦竜与身后的么连寨,地处中间的纳竜坝,在如天上繁星般璀璨的蛮砖茶山村寨中几乎找不到存在感,这不由让人生出了好奇心。
江茜熟门熟路的将车辆停放在了纳竜坝寨心广场边上一户人家的一楼,放眼望去,地处蛮砖高山上平坝中心的纳竜坝,整体上仍然保持了完整的傣族村寨风貌,清一色的传统干栏式建筑风格的傣楼,一楼放置交通生产设施,二楼用来居住生活。
楼梯声响,旁边傣楼上走下来一个年轻的傣族小伙,笑容满面的同我们打招呼,他就是卫成新先生给我们安排好的地接岩金。岩金家对面就是他建的初制所,他叫来了同村的岩温扁与与岩温邦一起喝茶。初制所门口的三角梅在酷烈的阳光下尽情绽放恣肆艳丽的身姿,江茜提议趁上午还算凉爽的天气先去茶园看看,于是大家动身驱车出发。岩温扁与岩温邦坐上了我们的牧马人,岩金骑着他的摩托车,一前一后驶出了寨子,沿着土路往山上飞奔而去。地处蛮砖山上最大的一个坝子,四下都是开垦过的耕地,让我有种看到北方家乡风貌般的恍惚感。直到车辆抵达山顶,下车沿着土路进入到郁郁葱葱的茂密树林里,才重又把我飘扬的思绪扯回到现实中,眼前都是亚热带雨林景象。高大的林木下方,有人正在忙着采摘古树茶,身着傣族服饰正自采茶的是岩金媳妇儿依罕。古茶树大都生长在陡峭的山坡上,茶农顺坡往古茶树上搭上一两根竹竿当作梯子。岩金的媳妇儿依罕是个典型的傣家女子,人长的秀美,且又勤劳能干。身姿轻盈的她站在简易的竹竿梯子上,采茶的手法熟稔无比。阳光透过枝叶间隙洒在她身上,宛如一幅动人的人物风景画。林木下面随处都是茶农放置的蜂箱,飞进飞出的蜜蜂忙着采蜜。抬头看看采茶人,低头看看小蜜蜂,都是为谁辛苦为谁甜?
临近中午,岩金骑摩托车载着依罕飞一般先行回去了,这对热情好客的傣家夫妇忙着回家准备午饭。同车的岩温扁与岩温邦提议带我们去看一棵大茶树,这正合我们的心意。开车一路回到连通纳竜坝与么连寨水泥路的半途,将车辆靠边停放,岩温扁与岩温邦头前引路,我们紧随其后。沿着生产路没走出多远,就折向陡坡上的小路一直下行,数百米过后,顺着他们两个的手指方向看过去,一棵高杆茶树映入眼帘。为了一探究竟,继续手脚并用地下到这棵高杆茶树的旁边。仅就我们亲身行走蛮砖茶山的各个村寨所见,眼前属于纳竜坝的这棵高杆树无疑是最高的,堪称为蛮砖茶山高杆茶树王。抬头仰望这棵高杆茶树,人显得异常的渺小。为了方便采摘,专门搭架,能采到鲜叶的只是顶端的两层。旁边有棵斜生的大树,为了防止它万一倾倒危及高杆茶树,专门用了两根钢丝缆绳绑牢树干后拉紧固定好。同样的树木,因其给人带来的经济价值不同,待遇也就天差地别。
距离倒是不远,只是坡度太过陡峭,连呼带喘地爬上山坡,回到公路上。冒着酷暑高温的天气来回走路,汗水湿透了衣衫,坐进车里的第一件事是喝水,来时装了一杯开水,此时依然是热乎乎的,牛饮般咕咕咚咚灌了下去,人才缓过神儿来。
回转纳竜坝岩金家中,依罕已经准备好了饭菜。这种传统的傣族风格干栏式建筑,难以抵挡这般高温酷暑天气,转个不停的风扇吹出来的都是热风,吃个饭的光景如同蒸桑拿,每个人都是大汗淋漓。
午饭过后,再三召唤,好不容易才把纳竜坝村民小组长岩应罕叫了过来,见我们只是找他聊天,他才放松下来,傣族的男男女女都一样有着羞怯内敛的性格,似乎对于跟外人打交道不太适应。熟悉了以后,却是极好相处。纳竜坝的高杆茶树就是岩应罕家的,当我问明了这棵树的身价后,他笑嘻嘻的说:“明年这棵树就包给你了。”
象明乡四大茶山中,纳竜坝是唯一拥有古茶树的傣族村寨。纳竜坝的名字来自傣文音译,翻译过来的意思是“仙人迷路的地方”。整个寨子实在有28户139人,古树茶总面积有400多亩。他们自称自己是汉傣,住的是傣楼,穿的是傣族服装,生活习惯受汉族人的影响,就连节日都随汉族的习俗,反倒对于傣族的节日有些淡漠。寨子里也没有佛寺,传统意义上的傣族语言文化教育无从谈起,只有寨心有个水泥池子,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汉字,提示大家要特别加以尊重,如果不留心的话,几乎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村民也少有接受过初中以上教育的人。这让人内心中生出重重惆怅,难道这里终将会成为傣、汉两种文化中逐渐失落的村寨吗?
岩金家一楼的柱子上拴了两个吊床,炎热的午后,躺在摇摇晃晃的吊床上,伴着穿堂而过的风,不知不觉间进入了惬意的梦乡。
临近傍晚时分,暑气尚未消退,太阳下仍旧是热浪灼人。依罕手脚麻利的烧起了灶火,岩金戴上手套开始动手炒茶。岩应罕、岩温扁与岩温邦围绕在灶台旁,边炒茶边交流,这几乎成为了茶乡的常态。比起看不见摸不着的文化,他们更看重赖以为生的手段。手工炒制后的杀青叶,摊在簸箕中略作摊晾,接下来轮到依罕手工揉制,而后分开来撒了两簸箕抬出去日晒,夫唱妇随的制茶生活贯穿了整个茶季。茶季的日常劳作,在外来者的眼中或许是一道风景,在茶农的心中只不过是年复一年的寻常生活,他们默默地期盼着能有更多的客商来到这里,将这辛辛苦苦做出的古树茶货之远方。
当天早早完成了寻访任务,就在我们发动车辆,将要离开纳竜坝的时候,岩金把事先装好的一袋子古树茶不由分说的递到我手中,年轻帅气的脸庞上依旧挂满了笑容。这让我再度回味起了纳竜坝古树茶的滋味,就如同这傣家人的性格,柔糯中带有筋骨,甜美中隐含苦感,却又有着回甘隽永的韵味。只是不知道,又有多少喝茶人,能够品味出这茶背后的世情百态。
作者简介:马哲峰,勐腊县首届普洱茶文化传播大使,中国国际茶文化研究会学术委员,行知茶文化丛书编委会主任,主编出版有《普洱寻茶记》《读懂中国茶》《普洱六山记》《寻味普洱茶》《读懂普洱茶》,连年荣登茶媒体推荐阅读十大茶书榜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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