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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知茶文化讲习所:莽枝茶山曼丫行纪

作者:马哲峰  日期:06-12 来源:行知茶文化讲习所

莽枝茶山曼丫行纪

人间四月天,茶人奔茶山。

癸卯年仲春,搭乘国航航班飞往西双版纳。拖着行李箱走出嘎洒机场的航站楼,友人王竹梅快步迎上来,接过我手中的行李,麻利的装进越野车的后备厢,一起驱车穿越景洪市区。这座地处热带雨林中的小城,早早恢复了车水马龙的喧嚣景像。车辆驶过澜沧江大桥,望着缓缓流淌的江水,恍惚间觉得过往的三年就像是做了一场梦。惊醒后的世人,无不奋力前行,期待春暖花开的时节,能迎来一个新的开端。

竹梅的安排妥贴周到,临江畔贮立的一栋高楼,其中有家客栈,环境优美,闹中取静。最适合远道而来的旅人,安顿好疲惫的身心。一夜无梦,深度睡眠让人重新焕发活力。竹梅的爱人苗小攀一早就在楼下等候,用罢早餐后一道驱车前往山上。此行的目的地是竹梅的娘家,位于莽枝茶山的曼丫。

近年来,往返象明乡四大茶山与景洪城里,最优的路线就是翻越攸乐山的乡村道路。虽说路面是窄了些,对于历年来常跑茶山的人来说,这已经让人十分满足了。仅仅只是数年之前,这还是条全程坑洼不平的土路,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除非是四驱越野车,否则根本想都不要想走这条路。万一搁在半道上,那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曾有以身犯险的友人,半道上干爆了轮胎,苦等一夜救援车,面对天价救援费,叫苦不迭,却又无可奈何。端赖村村通工程带来的便利,再无后顾之忧。一路上穿行在雨林中,若是秋冬季节,更有美不胜收的云海奇观,每每初次前来的人们都忍不住发出声声赞叹。

攸乐山在行政上隶属于景洪市基诺乡,途经扎吕村的地界,远远就有森林防火的值勤人员挥舞着手中的小旗子示意我们靠边停车。然后登记车牌与驾驶员的信息后挥手放行。竹梅的爱人苗小攀年少的时候因为一部电视剧迷恋上了西双版纳,大学业后便背着行李不管不顾的前往西双版纳。途经昆明时犯了难,地图上找不到西双版纳,经过好心路人的指点,才搭乘昆明到景洪的长途客车扺达了梦想之地。后来经人引见,二人喜结连理,宝贝女儿已经十岁了。回忆起当年辗转乘车、坐竹排、走路回曼丫的经历,还是十分感慨,好不容易到家的时候,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是土,浑似兵马俑一般无二。别人都称赞其颇具眼光,娶的媳妇家里有古茶园,他却直言完全没有预料到。伴随着普洱茶市场的热络,茶友们心目中圣地般的六大茶山,但凡拥有古树茶的村村寨寨,茶农大都盖起了新房,开上了私家车,过上了以往做梦都想不到的好生活。既往艰难险阻的路程,如今都化作万水千山只等闲。

莽枝茶山曼丫行纪

翻过基诺山,跨过小黑江上的大桥,车辆开始行驶在陡坡上,有些路段,只能仰脸看天,完全瞧不见路面。驾乘的两驱进口越野车,车龄已逾十年,跑了十几万公里,遇到这样的路段,发动机如同老牛喘气般发出嘶吼,勉力爬上坡去。前方不远处,水泥路面与柏油路面衔接的地方,就是景洪市基诺乡与勐腊县象明乡的交界处,自此才算是进入了象明乡安乐村委会的地界。途经石良子,行至与新发公路相接交叉口,右转前往牛滚塘方向。牛滚塘入口处路边坡上有座院落,一栋两层的小楼,这里就是安乐村委会的驻地。驶过牛滚塘街,至街头五省大庙遗址,右转往红土坡方向,沿途经过红土坡、曼丫老寨,直奔新寨。百余公里的路程,饶是跑惯山路的老司机,也耗去了整整两个小时。车辆扺达曼丫村民小组长袁松山的院门口,车辆的水箱突然开锅了。开车的苖小攀长舒一口气说:“还好已经到了。”

袁松山组长笑着迎了出来,招呼我们上二楼喝茶。春天的滋味融入了茶汤中,轻啜一口茶,整个身心便与春天拥了个满怀。环顾四周,整个曼丫新寨的民居,背靠大山,山下就是南班江。袁松山组长家的院子视野十分开阔,院子收拾的干净利落,走廊下的栏杆上,养满了各色盆栽花卉,花朵艳丽,色彩斑斓,摇曳在春风中。

近年来,习惯于住在茶山人家。午后小憩,窗外阳光炽烈,屋里却有丝丝凉意。顺着山谷吹来的风掠过树梢,枝丫间传来婉转动听的声声鸟鸣。在这冬日樱花满山,春来百花遍野的茶山上,梦里不知身是客,犹问茶香知多少。

午睡后醒来,背上相机,约同袁松山组长在寨子里信步游走。不觉间就走到了曼丫村民小组的办公用社房,素爱干净的袁松山组长,抄起社房的扫帚,将掉落在门前的树叶一扫而净。犹记得早前刚刚认识袁松山组长,第一次见面,便从他的身上感受到儒雅的气质。每次谈起曼丫村民小组的情况,他都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方方面面,如数家珍。这既是对于家乡的热爱,也是对自身职责的坚守。现在的曼丫村民小组,46户居民,常住人口148人。居民多是彝族、基诺族,也有几户汉族。一九九七年,整村迁移到南班江畔,现址被称为曼丫新寨。袁松山组长非常感叹,认为搬迁也起到了切实保护古茶园的作用。

第二天早上,袁松山组长的爱人赵天菊早早就准备好了早餐。这个身形娇小的女人,平常话不多,有着茶山上女性惯有的吃苦耐劳品性。夫妻两人养育了一双儿女,大女儿在昆明读大学,小儿子在勐腊读高中,平时都是他们两个在家里操持各种活计。用过早餐后,袁松山组长驱车前往四公里外山上的曼丫老寨。车辆停放在袁松山组长家的初制所,我们穿过茶园,步行前往曼丫关帝庙遗址。

莽枝茶山曼丫行纪

一路上,随处可见三三两两的采茶人,不时可以遇见过去民居残留下的屋基。曼丫人对自己生活过的地方,有着深深的眷恋。在他们的记忆中,曼丫关帝庙早就房倒屋塌化作一片废墟,只有功德碑还贮立在那里,小时候放牛羊的时候,遇上落雨,孩子们还会躲在功德碑檐下躲雨。动荡的年代,旧有的信仰被击了个粉碎,住在关帝庙附近的一户人家,打起了功德碑的主意,本想将其打成石磨,风化后的石头经不起敲打,分崩离析成了碎石,残留下的一个角,勉强可以辨认出“大清乾隆二十七年”(1762)的字样。伴随着功德碑的粉身碎骨,碑文铭记的一段历史,就此彻底湮没。人们只记得老人讲给听,这个地方叫关帝庙。就连庙门前的一对石狮子也没能逃脱噩运,被人挥动铁锤砸烂,变成面目全非的模样。时过境迁,伴随着普洱茶再度兴盛,人们开始重新审视古茶山的深厚文化底蕴。曼丫人集资对关帝庙遗址进行了修缮,在古茶园的入口处立了一方大石头,竖刻着一行大字“莽枝古茶山”,下面横刻了一行字“曼丫老寨”,落款是“公元二〇一九年四月十八日立。”参与集资人等的功德芳名专门立了一方碑就伫立在旁边。难得来一次,拉着袁松山组长同曼丫村民王竹刚、袁文匡、邹春武等一起拍了个照片合影留念。

莽枝茶山曼丫行纪

闲暇时曼丫人喜欢聚在一起款白,这个是当地的方言,就是摆龙门阵的意思。在我的印象中,曼丫人很会讲故事,年逾古稀的黄阿和与年近六旬的冯南云两位老先生都给我讲过曼丫的传说。曼丫曾经出过一个草寇王,骑着一匹龙马,带领地方兵处处与官府作对。担心自己统治地位不稳的车里宣慰使,派人请草寇王去议和,设计杀死了草寇王。草寇王的坐骑龙马自己跑了回来,按照草寇王事先的交代,她的婆娘拿金盆打了三盆水来喂龙马,没了主子的龙马饮完水后就走掉了。其时草寇王的婆娘已经大了肚子,后来生下了草寇王子,也有人尊称他为茶山王子。王子长到十八岁就展现出了非凡的领导能力,号召茶山百姓修庙、造街。任凭官府派了无数兵马来剿灭都无功而返。官家暗中收买了王子的亲家,请他到家中做客,假借王子随身佩戴的宝刀来用,反手杀死了王子。提着头颅想要去官府领赏,路上歇息时放置头颅的石头都炸开了,便将头颅埋在了莽枝大寨关帝庙。人杰地灵的曼丫关帝庙旁长了棵娑罗树,日出时树荫远遮普洱府衙门,日落时树荫遮蔽倚邦土司衙门。官府差人找到后想要将其砍倒,然而白天派人砍伐后夜里娑罗树自行长好,砍了又长,重复了七天七夜,一个砍树的差人去而复返寻找自己落下的草鞋,听到娑罗树自言自语:“不拿铜钉来钉,不拿狗血来淋,永远都砍不倒。”获悉秘诀后的差人终于砍倒了娑罗树。位于曼丫老寨附近有个龙塘,与山下的曼打龙塘连通,据说从茶山龙塘丢个南瓜进去,第二天会从曼打龙塘浮出来,官府差人投入了狗肉以后,住在里面的龙就飞走了。曼丫的地形犹如金线吊葫芦,官府差人挖断了山筋。都是在地理先生指引下,官府才破了曼丫的风水。讲到动情处,两位老先生或挺胸抬头语调激昂,或低头叹息语带惆怅。那是对于赖以为生的这片山川土地上的人们波澜起伏的命运的深深感叹。茶山上流传已久的传说是真实历史的倒影,背后隐藏的是民间通俗的叙事逻辑。

曼丫人代代相传的故事背景发生在雍正年间,引发改土归流的麻布朋事件,被扣上幕后主使帽子的橄榄坝土司刀正彦,被逼反叛的刀兴国,他们都曾经是车里宣慰司的属员,掌管茶山事物,因与清廷统治阶级立场不合被视作反叛分子,双方发生武装冲突,被强大的清廷武力镇压剿灭。草寇王与王子的传说,融合了这一系列的历史人物形象与事件。预示着车里宣慰司与其代理人的势力退出茶山,让位于清廷流官政权普洱府。茶山进入了倚邦曹姓土司与易武伍姓土司的治下,他们明面接受车里宣慰司与普洱府的双重管辖,实则始终倾向于依靠流官政权普洱府。不甘于被统治阶级构建的官方叙事束缚,融合了外来汉人带来的中原文化元素,真实的历史事件被重构演绎成了民间的传说。

官修史书的记载,印证了莽枝茶山兴衰起伏的历史进程。莽枝山早在康熙三十年(1691)就进入了《云南通志》的记载,康熙五十三年(1714)《元江府志》记载了莽枝位列六茶山之一,为后世公认的六大茶山始见于雍正《云南通志》,出版于乾隆元年(1736),同样记载了莽枝茶山。雍正五年(1727)至雍正六年(1728),鄂尔泰与雍正皇帝之间的五份奏折与批复中,不仅反复提到六大茶山,还提到了慢丫等众多村寨。以此为肇始,曼丫是一个拥有近三百年历史的古老村寨。乾隆二十七年(1762)修建曼丫关帝庙所立功德碑,足以佐证乾隆时期曼丫商贸的兴旺。曼丫老寨的古茶园则是先辈留给后人的丰厚馈赠。当你亲手去抚摸那布满青苔的碑刻,那虬枝苍劲的古茶树,都能感受到茶山历史的厚重。

莽枝茶山曼丫行纪

回忆起过往,黄阿和先生十分感慨,改革开放以后开荒种田,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种庄稼上,亲手砍倒了好几棵高杆茶树,现在自己回想起来都惋惜不已。还好被砍丢后放火都烧不死的茶树,劫后余生重又发出了茂密的茶蓬。被竹子压弯的茶树,顺着地爬,树根在这头,树梢尖尖在那头。提起这片被他称作竜崩茶的滋味,他拍着大腿发出赞叹:“太润口了,舍不不得卖,留着自己喝,泡饭吃特别香。”问起族源,冯南云老先生只晓得自家是四川人的后裔。更多的已经讲不清楚了。老人家们都还知道,瑶族人也曾经在过曼丫,不知何时又搬走了。

茶山上的人来了又走,有些留下了深深浅浅的印迹,有些只留下了模糊的背影。

老人难免念旧,年轻人则对未来有更多的期许。历经寒窗苦读走出大山的王竹梅,在外打拼多年,开阔了眼界,增长了见识后,兜兜转转,近年来又把目光转向了生养自己的山寨。三月二十五日,今年春茶季来临之初,王竹梅山上山下两头跑着张罗,得到了西双版纳州农产品协会与曼丫村民小组乡亲们的支持,举办了一场热热闹闹的春茶开采仪式,这预示着一个新的开端。

傍晚时分,当天采摘回来的曼丫古树鲜叶已经摊放到位,袁松山与赵天菊夫妻二人配合默契,烧火、炒茶、摊晾、揉茶、撒茶,每个步骤都有条不紊。忙完了手中的活计,泡上一杯曼丫的古树茶,伴着明月松风,是那么的令人惬意。

莽枝茶山曼丫行纪

抬头望天空,云聚云散。低头看大地,人来人往。我与春风皆过客,唯有古茶香满园。

作者简介:马哲峰,勐腊县首届普洱茶文化传播大使,中国国际茶文化研究会学术委员,行知茶文化丛书编委会主任,主编出版有《普洱寻茶记》《读懂中国茶》《普洱六山记》《寻味普洱茶》《读懂普洱茶》,连年荣登茶媒体推荐阅读十大茶书榜单。

图文来源:行知茶文化讲习所,经授权爱普茶网转载,观点仅代表作者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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