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重林:离昆明最近的古茶园在哪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不知道在师宗
你要是问,云南古茶园哪里最多,大部分人可能会知道答案。但你要是问距离昆明最近的古茶园在哪?就肯定没有几个人知晓答案了。而一旦这个答案公布于众,又必然会令很多人大跌眼镜。这个地方到底在哪里?
师宗。没错,就是那个云南人口中“俄罗斯”(峨山、罗平、师宗)的师宗。师宗在外界的眼中,以菌子山的万亩杜鹃花最为知名,至于说其他物种,还真没有啥好说的。
师宗在哪里?行政上属于曲靖。在昆明的东边,开车过了石林、陆良、就到师宗,师宗出去,就是罗平。罗平再出去,就是贵州与广西。
但在茶行业,师宗的大厂茶的威名,绝对不在那些古老杜鹃花之下。茶学专家张芳赐认为,直到找到了大厂茶,云南是世界茶原产地的证据才真正完善起来。大厂茶的发现,还包含着浓烈的民族主义情感色彩,云南原生种大理茶,是在大理感通寺被西方人完成命名的,大名鼎鼎的阿萨姆种,是从哈佛大学留学归来的陈嵘在1937年才更名为普洱茶种。大厂茶,是中国自己发现并完成命名。
张芳赐文章《云南山茶属的二新种》,发表在1980年《云南植物研究》,为大茶厂绘图的是以植物画名闻于世的曾孝廉,大厂茶的介绍为:
常绿乔木,高10-15米,胸高直径约40厘米,树皮较薄,灰白色,近平滑,分枝习性一般较低而稀,节间长4—7厘米,一年生枝条红褐色,枝条剖开或折断后散发出浓异香;顶芽苞淡绿色,较大,覆瓦状排列,宿存,无毛。叶革质,较薄,椭圆形或长椭圆形,长14-16(一18)厘米,宽4-6(一8)厘米,先端急尖或尾状渐尖,基部楔形至圆形,叶缘具浅而密的细锯齿,叶面平展,深绿色,有光泽,侧脉8-9对,网脉明显,主脉黄绿色;叶柄长5毫米,无毛。花单生或2-3朵聚生于叶腋;花梗长1-1.5厘米;萼片5-6枚,无毛,圆形或宽卵形;花冠直径6-8厘米,花瓣白色,11-13(-15)枚,基部连合、宽卵形;雄蕊多数,短于雌蕊1/5,花丝长14毫米,离生,基部连合,雌蕊长1.7厘米,子房上位,圆锥形,长约1.5毫米,3室,无毛,柱头5裂,裂深达1/5。蒴果扁球形,直径3-4(一5)厘米,高约2厘米,顶端凹入,基部紧贴宿存萼片,成熟时果皮紫绿色,粗糙,果梗长约2厘米,粗2-4毫米,每室具种子1-3颗;种籽近球形,灰褐色。花期8-10月。果期次年9-10月。
这是一段很绕口的植物学生物性特征,也是植物学家进行分类的基础信息,当年大厂茶样本采集于当时的师宗县五洛河公社大厂大队老熊山。大厂茶与云南常见的大理茶很近似,主要区别在于叶较大,长14-16(-18)厘米,宽4-6(一8)厘米;花亦较大,直径6-8厘米;子房无毛。与滇缅茶的不同点是后者叶较小,长8-11.5厘米,宽3-4厘米;柱头4裂,子房有微柔毛。
大厂茶随后相继被陈兴琰主编的《茶树原产地:云南》(1994)、张宏达主编的《中国植物志》(1998)以及闵天禄主编的《世界山茶属的研究》(2000)收录,大部分遵循了张芳赐的描述。之后的几年,大厂茶也相继在重庆,广西西北部,贵州北部和西部,四川东南部,云南东部和东北部多处被发现。
1984年,中国古茶树专家虞富莲等人测试大厂茶,干样含水浸出物41.93%、茶多酚22.46%、儿茶素总量3.17%、氨基酸2.94%、咖啡碱3.98%。得出的结论是大厂茶在茶组植物进化中处于较原始位置,儿茶素总量特低,制绿茶,味淡薄。虞富莲在其编著的《中国古茶树》里说,大厂茶在进化上保留着最原始的状态。山茶属分类的两位大家张宏达与闵天禄都把大厂茶分类在古茶组,认为大厂茶是世界上最为古老的茶种之一。
我去拜访闵天禄先生的时候,得知我是师宗人,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大厂茶,这与我张芳赐先生见面时的场景很类似,一个卓越的物种,让这个地方煜煜生光。闵天禄在《世界山茶属的研究》里,把大厂茶置于茶组首位,大厂茶一年生枝黄褐色,老枝灰褐色;顶芽大,无毛或几无毛。结论是:这是一个各部无毛,子房5室的种,极易和其他种相区别。
本文作者周重林与保外林在师宗考察大茶树
来师宗考察大厂茶的,除了张芳赐、虞富莲、闵天禄,还有张赞英、吕华飞、张文驹、邓朝义、林蒙加、梁胜业等等科研工作者,来自云南农业大学、昆明植物研究所、华南植物研究所等等科研机构的人就更是不可胜数。
师宗有如此卓越的物种,却没有得到应有的保护与重视,张芳赐、虞富莲等人都对大厂茶树的相继死亡深为痛惜,事实上,大厂茶的消亡不仅发生在1990年代,哪怕是最近数年,这些珍贵的古茶树因为没有有效的保护,正在一棵棵死亡。
保外林与张芳赐在交流
大厂茶非遗传承人保外林就说,因为耕作与基建的需求,这几年那些高大的大茶树死了不少。我们在大厂村考察期间,路过一地,他就停车指着告诉我们,那里因为盖猪圈,被砍了一棵。又路过一地,那里因为耕地,又砍了一棵。
大厂村村民王峰告诉我,村里长得最大最好的两棵树,被过热焐死了。曾经在茶学专家的呼吁下,当地乡政府介入了保护,为茶树修了石基,但在农忙时节,茶树主人把收割回家的玉米秆与谷草码堆靠在大茶树边,雨后谷草堆跟玉米杆自然发酵发热,最久居然把茶树焐死了。
大厂村虽然有古茶树群落,但没有品饮的习惯。这个村寨,包括附近村寨的人,都是从外地迁入的。过去他们的先人沿着茶马古道来到大厂村,就住下来,这里当时就有着数量惊人的古茶树。现在的山箐里,国有林的树下,都有散落的茶树,有些是旧根系发出来的,有的是茶果落地后长出来的。
那些从全国各地络绎不绝前来考察的科研工作者并没有能够挽救这些茶树的命运,张芳赐就痛心疾首地说,他们在当地的考察,很少会获得来自政府层面的支持。在这个没有茶产业的县,大家看不到过去,更对未来没有远景。所以当我看得知师宗终于有人站出来保护这种濒临灭绝的物种时候,是何等开心。
现在的大厂茶,已经列入《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IUCN),属于“近危(NT)”级别,还有时间抢救。保外林这些年沿着大厂河考察,大致摸清了大茶厂古茶树的分布,以师宗县五龙乡为中心,在干沟箐(110棵)、箐门(80棵)、黑竹箐(40棵)、苍莆塘(260棵)、茶山(60棵)、岩乐厂(20棵)、大厂(180棵)、磨后头(30棵),小发块(120棵)都有分布,龙庆乡的油猪坪村数量众多,有400棵、老鼠拖有50棵、老厂村有I5棵,剩余的分布在高良乡的秃杉箐、丁累大箐旁。更多的大厂茶,还深藏在大山之中。
我们考察大厂村、干沟箐、小发块,遇到的古茶树都拥有伟岸的身姿与蓬勃的生机,现在大厂村里,还有数量众多的大厂茶。说真的,即便是见过那么多古茶树,我依然被眼前的这些古茶树震惊。在乱石穿空中,这里茶树就像是从石缝里钻出来一样。暮春时节,河水干涸,远山的杜鹃花还未吐穗,桃花烁烁中,枝繁叶茂的大茶树贡献了全部的绿荫,承担了这方土地大部分生机与勃勃向上的气息。
这些年,为了传承与保护大厂茶,保外林没少去茶山,也没少去拜访专家。保外林每年都要去看望张芳赐教授一二次,向他讨教大厂茶育种的经验,请教如何经营茶业。
张芳赐从云南农业大学退休后,把主要的精力都花在复活昆明名种茶十里香上。十里香茶,是一种明代很盛名的茶,茶香传十里,是滇人的骄傲,长时间都是贡茶。后来因为战乱与动乱多种原因,十里香居然大规模绝迹,张芳赐把找到十里香茶种,精心培育,后来在石林创办十里香茶厂,以创业的方式守住名种。
保外林视张芳赐为偶像,他觉得大厂茶倘若再不加以保护,也快到了灭绝地步。张芳赐也乐意带这个来自师宗的新茶人,因为大厂茶在张芳赐的心中,有着特别重要的位置。
张芳赐年轻时候受到植物学家蔡希陶的影响,对植物分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当时在植物界,能够发表一个植物新种就好比做出了一个很重大的科研成果一样,不仅可以获得世界公认,还可以把自己的名字与植物高度捆绑。
张芳赐在文山广南一带调查茶种资源的时候,得知在师宗县五龙乡一带,还生长很多大茶树,他顺着线索从丘北县来到今天的大厂村,确实没有让他失望,这里的不仅有大茶树,而且还是原生种。已是耄耋老人的张芳赐,已经没有精力再次复活一个名种了,看到茶种的老家有人努力,他深感欣慰。我了解这种情感,我去拜访另一位耄耋老人闵天禄先生的下午,他很激动地与这位来自家乡的年轻人握手、茶叙,不遗余力介绍山茶属的发展状况。
我老家滴水塘村距离大厂村不过60多公里路,早些年我甚至不知道故乡有如此卓越的物种。也是在我走上茶学研究道路的时候,父亲与弟弟都告诉我,在他们工作的地方,就有古茶树。就是冥冥中自有安排一样,我也跟随着父亲与弟弟足迹,来到这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再次审视它的方式,居然是茶树。
文图提供
作者:周重林,学者、作家。潜心研究茶学近20年,著有多部畅销茶学著作,代表作有《茶叶战争》、《茶之基本》,茶文入选全国高考,各地会考、联考。周重林长于把茶文化放入人类思想史中体察,研究具有独创性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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