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老家到巍山，走路不过两天，小时候常听父亲说起那个叫蒙化（巍山旧称）的地方，好像有我们家所要的一切。吃的盐巴，是父亲到巍山牛街乡背的，车子只能抵达牛街，接下来有一天的路程需要人背马驮。那时候生产队里唯一的两头毛驴只能用于农业生产，父亲到牛街乡背盐总是早出晚归。我表大伯是个生意精，即便是大集体年代，他也没停止过生意，要么把巍山的骡子赶到村里卖，要么就把我们那个地方一些旧物件廉价地收购后再倒卖到巍山。

我家就在茶马古道“顺下线”鲁史段的路边，我小时候仍然可以看到成群的马帮，大抵到我小学毕业，从凤庆到鲁史的公路才修通，所以，我对马帮的记忆特别深。在我童年记忆里，马锅头都特别有钱，总是穿着没有补丁的衣服，抽着烟，在村子里歇息的时候，总会让村民捉鸡卖给他们，那可是生活特别困难的年代，印象中我们家一年也就几次过节可以吃到鸡肉。这些都不是最吸引我的地方，马帮让我想入非非的是它们的远方巍山，因为每次马锅头们在村里歇息，都会说到那个城池。

第一次到巍山是我参加工作后的第二个年头。巍山县牛街乡爱国村一位叫毛用诗的人找到我，让我们工商所帮他公正一份农副产品购销合同。想不到的是，毛用诗将收购泡核桃的定金付给当事人李既华，这个李既华拿着定金消逝得无影无踪。为了调查此事，我决定去巍山县牛街乡爱国村。第一次对巍山有了初步的了解。原来，我老家鲁史与巍山不过两天路程，可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却如此遥远。后来去巍山的机会就多了，巍山县举办的梨花诗会，小吃节乃至彝族同胞的二月八，我因为写作常常得到一张张入场券。

巍山位于大理南部，巍山古城又称蒙化城，为古代南诏国的发祥地，距大理市61千米。据记载，早在汉武帝时，这里就已经开始设县，在唐初就有了鸡犬之声相闻的村舍了。人们在这块土地上生活的信息，后来常常随一件件文物的出土一一泄露出来。到了元代，大理段氏总管开始垒土筑城，前前后后花了近百年，才于明朝初叶正式建成。现在我们看到的巍山古城，依旧保持了600多年前的棋盘格局。巍山的茶马古道最早可追溯到公元前四世纪的“蜀身毒道”，之后是秦初的“南方丝路”和西汉时期的“博南道”。到了唐代，南诏开国以后的政治、经济、交通的中心集中在巍山，清末时期，巍山马帮已经有很大规模。从清末到民国初期，官办驿运体制已经衰落，民营马帮随之壮大。据有关资料统计，民国11年（1922），巍山共有用于长短途运输的骡马7800多匹，1948年，全县有长途马帮7784匹。民国34年（1945），《滇西驿运报告书》记载：“马匹及马户经下关之帮以蒙化（巍山旧称）者为最多，凤仪、绝弥渡、大理等次之。”

巍山古城的人都会说起马帮，并且认为，巍山是座马帮驮来的城邦。社会的飞速发展，客观上是看不见巍山与马帮千丝万缕的联系了，但随处可见的老店铺仍然有马帮文化的影子。巍山没有像样的马帮文化博物馆，但民间却有丰富的马帮文化收藏品。当那些与马帮有关的物品丧失了世俗的用处，不再是为了实现某个具体目的手段，就成了有心人的藏品。最初是那些与马帮有过交集的人，比如本身就是马锅头，或者是马锅头的儿女，抚摸马铃，自然就会想到迤逦的山路，寂寞的旅途。而当马帮渐渐退出生活，马儿四下散去，这些与马帮有关的东西就有了进入记忆的介质。而更多没接触过马帮的人，赶不上马帮时代的后生们，也是因为一条茶马古道的线索，对巍山这样的古城，有了更进一步了解马帮与之关系的捷径。

“历史宛如异乡”。因为时间的流逝，过去的人和事总是显得难以靠近。“任何草，都不可能活得过东风浩荡的春天”。一只马掌一个驮鞍，总要落入无人问津的角落后，才又被人拾起端看，当它被放入聚光灯下，便会还原一队马帮踏出的历史。在全球化的大格局中，马帮文化的线索越拧越细，亲历者一个个离去，还只有那些与马帮有关的物件可以出具巍山古城与马帮有关的证明。巍山作为明清时期西南的一个马帮根据地和必经的咽喉之地，显赫一时。2007年曾在巍山古城文献街树立了一块“茶马古道重镇”的丰碑，如今还保存完整。永建一带回族聚集的村落，很多人也依靠赶马帮维持生活，形成了如今的“中国历史文化名村”东莲花村和大小围埂、回辉登等赶马大村。

在各个历史时期，尤其是在巍山还没有通公路以前，马帮作为最重要的运输方式，发挥了重要的地位。当地人用马帮把本地山货、土特产贩运到外地，又把外地的百货和工业品运回当地销售，沟通了附近地区，如下关、大理、双江、凤仪、耿马、昆明；甚至到西藏、缅甸等地的商业关系。马帮这种最缓慢、最昂贵的运输方式，通过一条条古驿道构起了一个庞大的物资信息交流网络，滋养与丰富了当地人民的生活。

废弃的驿道成了长荒草的野径，再也看不到昔日浩浩荡荡的马帮经过的场面；骡马交易会这几年已经日渐萧条，加速了其他经济贸易，而不再是原来单一的骡马交流。而当年的赶马人，都已经改行换业。但是，马在当地的经济社会生活中仍然起着极其重要的作用。无论在坝区还是山区，尤其在山区，在那些公路根本无法延伸到的地方，正是靠这些骡子把山里的特产驮出来，然后从集市上驮回生产、生活用品。在巍山县城，小马车则成为重要的交通运输工具，即可以载客又可以拉货。

原文刊载《普洱》杂志

2022年5月刊

作者丨许文舟

供图丨许文舟、贾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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