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山顶纪行:如果没有人去发掘、探索,这片茶园可能就此湮没于山林之中
出发前的准备
茶叶进化论每年都会带资深学员、小伙伴上文山顶茶山实地炒茶。今年正式对外开设三个班,算是稍作升级,整体行程也更有计划。
此前我对文山顶古茶园多有所闻,只是没去过,所以这也是一个初行者对文山顶茶园的观察和记录。因是初春所去,所见景象亦以初春为准,据说到了雨季,另有一番风貌。
早就听去过茶山的小伙伴说,文山顶古茶园是一个仅靠太阳能发电、接山泉水、信号微弱、平时不住人的地方,因此事前准备得格外谨慎。
大功率电器用不了,因此电热水壶毫无用处,必须带上瓦斯炉和酥油炉才能烧水。紫砂壶、盖碗、品杯等各式茶具一并备上,还特别准备了两个大容量保温瓶,可闷茶亦可储水。
洗衣液、水盆、拖鞋等生活用品也是要带的。临行前还特别从网上买了大容量的充电宝,以备不时之需。
因为不是雨季,所以雨衣、雨靴不是必需品。据说到了雨季,车行泥泞,人踏雨行,这些东西就必不可少了。
穿行无量山,前往滇南文山顶古茶园
3月22日早晨7点,准备好行囊,众人搬上车,就准备从昆明出发前往普洱了。
云南省南部的临沧、普洱-、版纳地区,比起省内其它地方来说,交通相对不便。
今天去往这些地方,支线飞机+长途大巴或汽车仍是主要的交通方式,这也是云南机场相对发达的原因之一。
云南省地图
我们选择驱车从昆明前往景谷。将近500公里的路途,最快也要6至7个小时才能到达。
早上九点出发,到达时已经傍晚。从昆明出发,沿滇池西岸一路经高速南下,过玉溪、墨江后转入刚通车不久的墨临高速。
到文山顶的导航路线图
在墨江吃过午饭,上高速后又开了一两个小时,沿途穿山越岭,天堑变通途,山壁上还不时会出现一些种植园,只是看不清是些什么植物。
按照导航,我们在一个小匝道口出了高速,转入一条不知名的乡间小路。小路颇为蜿蜒,一路上穿过不少农田和村舍,丘陵状的小山此起彼伏。一场短暂的午后小雨过后,空气中传来牛粪和土壤混合的复杂味道,令人寻味。
我们的目的地是文山顶茶园的初制所,位于云南省普洱市景谷县大石寺附近。
地图上找不太到,导航只能导到山脚下的勐通桥,随后就是一连串的盘山路和土路。如果没有人带队,可以说根本不知道怎么走。
从地理来说,这一连串的山都属于从大理延伸至景谷的无量山脉。虽说是山脉,其实是由无数个高低不一的山峦起伏而成。没有特别高的山,也没有特别低的谷,山势圆润而不嶙峋,观感上更像是高原上此起彼伏的小山脉。
下午五点多,从昆明出发的两辆车在山脚下的勐通桥会合,休息了一会儿后,就由李扬老师开车带路上山。为了更快到达山顶上的文山顶初制所,我们选择了走近路,代价是很快就脱离了水泥路面,进入盘山土路。
一路蜿蜒向上,海拔高度也缓慢上升,越野车外早已布满灰红色的尘土。
沿途村落稀少,偶尔能看到一片一片零星的茶园。干季的景谷茶山,满山遍野的绿色是灰扑扑的。隐藏在山间,偶然冒出的一段灰红色告诉我们,那是一条不知通往何方的山路。
除了西双版纳,云南的气候大半是半年干旱半年雨,土壤呈砖红色,干季容易扬灰,雨季容易泥泞。
经过了无数的转弯和上下颠簸,车辆前方的拐角处突然出现一个看着有点年纪的T字型木头路牌――这标识着我们终于到达了文山顶茶园的初制所。
抵达文山顶,隐于山间的古茶园初制所
文山顶古茶园初制所建于一个山坡上,是自己建的。山坡下有一小片古茶园,远处可以看到斜对面的山坡和山顶上的大石寺,风景还不错。
初制所前方是一片很高的温带树林,树林下方也有一片小茶园。初制所左侧还有一条小土路通往其它茶园。
站在初制所可以遥望山顶上的大石寺
当然,眼前这些都不是我们所要前往的核心茶园。按照计划,我们将在明早前往我们的入界宜缓核心茶园。
文山顶茶园的初制所由木材、砖瓦和铁皮所建成,呈院落式分布。面向远方,从左到右依次是厨房、炒茶间、晾晒棚、工具间、茶室、住房、厕所。
依次是晾晒棚、炒茶间、住房和茶室
可见的电器主要是太阳能电板、路灯和热水器。烧饭靠柴火,厨房的墙上有许多通气孔用来散烟气。我们的菜由一口大形似炒茶的大铁锅炒制而成,炒菜的人是一位看上去有点年纪的面色黝黑的制茶老师傅。
先到的学员稍作歇整,等到从普洱机场上来的学员到齐后,我们便开始筹备晚上的「篝火晚会」。
茶山上的篝火晚会与老茶盛宴
说到篝火晚会,初制所的炒茶师傅刘大哥不知从哪找来一口废弃的大铁锅,手脚麻利地堆柴、起火,这就是今晚的火盆了。
吃完晚饭,在初制所中心的大棚下,我们搬来一张大木板作为茶桌,学员随兴排开,围坐在小矮凳上,便开始烧水泡茶。
随行的一位来自上海的苏州人,人称张老师,眼看他从包里掏出一袋袋老茶,这便是今晚茶会的重头戏了。说起来,张老师也是茶叶进化论的老熟人了,最早是第五期的学员,认识后「一发不可收拾」,不断拓展我们对老茶的认知疆界。
从年轻时起,张老师便收藏了很多普洱茶,摆到现在,随便都是二三十年的历史。每次来到云南,张老师都会精心将他的老茶分装成牛皮纸的小泡袋,袋子上有自己手写的茶名,一看便有书法功底。
一开始先喝了几款不同年份的文山顶古树熟茶,对比年份的转化,体验普洱茶的越陈越香之美:汤质越来越厚,喉韵越来越深,体感越来越强。
后来就开始喝老茶,记得是喝了些90年代的凤庆生茶、80年代的8592等等……具体也记不清了。
边喝边讲,从工艺到原料,从历史到茶的故事。期间学员有问必答,也算是为明后天的原料和工艺课做点基础的知识复习。
究竟这普洱茶的越陈越香,背后是由哪些因素构成的?什么茶都可以越陈越香吗?从原料和工艺来说,怎么样才能越陈越香?
一切的答案,就在这一新一老的茶叶品鉴中,抽丝拨茧般地慢慢解答了。明后天的原料和工艺课,将会具体讲解其中的关键。
夜色更暗,气温下降,有人提议转移阵地,到木头搭建的茶室中继续喝茶,大家也都同意。
木头茶室建在初制所旁的一个小坡地上,运用类似吊脚楼的方式建成。隔着一条小道,对门就是采茶工人的宿舍区,也就是我们今晚住宿的地方。一左一右,构成一个小街道。
小茶室三面通风,原木制成的窗子上有镂空雕花。茶室中摆了一张大长桌,还有一个四人坐的宽阔藤椅,其余就是些藤编小圆凳,据说是来自越南、老挝的工艺制品。
大伙继续喝张老师带来的老茶。有些人喝累了,便先去洗漱休息。第一天的热水也许是多晒了几天,供应充足,直到隔天都还有,后几天便容易半冷不热的了。
接连着又喝了好几款老茶,眼看时间快到十二点了,大家都有些疲倦,便安排歇息下了。明天早上8点起床,准备上入界宜缓茶园。
隔着茶室的窗子可以看到山上通透的月亮
与世隔绝,海拔2200米的荒野古树茶园
吃完当地米线做的早餐,稍作歇息,将两个保温瓶闷上熟茶,准备前往入界宜缓茶园。
干季,通往茶园的路可以开车前去,据说到了雨季,路面泥泞,就得从初制所一路走到茶园。
前往茶园的路途上都是些树林,林中偶尔会冒出一小片小茶园,看上去都是古树藤条,只是大小与疏密间距,或者水土环境有所区别。
今年因为天气干旱,所以正式采茶的时间还没到,沿途没有什么人。大约开了二十分钟左右,到了一个小岔路口,有经验的人吆喝着大家下车,准备徒步走入茶园。
走入茶园的路不算长,沿着小径,却有种陶渊明「缘溪行,忘路之远近」的感觉。
沿途依然有些小茶园,看得出有人为管理的痕迹。有些甚至据说是去年没有,今年才从森林里开辟出来的。如果眼力好,兴许还能在树林中发现几颗茶树。
小径不只是一条,也有些岔路,估计是通往不同的茶园方向。走了十来分,突然到了一段小山脊上,山风徐来,穿过松树林能看到对面的山丘。
依据植被来观察,这一段应该属于温带阔叶林跟针叶林交接的地方。海拔2000多米,路上能看到不少松果,地上有很多掉落的针叶或松毛,还有一些野蕈、苔藓。
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穿过一条被树林掩盖的小径后,左侧忽然出现一大片向阳坡面的茶园。
茶园像是忽然出现的,为周边的森林所环绕。一层层大阶梯状的茶园沿着山的坡面展开,一丛一丛,或者说一株一株的茶树零星散落在这些茶地里,不少茶树都长得粗壮且高大。
这些茶树的顶端都有一个共通的特点,就是全部长成细长细长的藤条状——这是历史上汉族惯用的茶树管养方式,俗称「藤条茶」。
云南不少地区的汉族茶园都能见到藤条管养的痕迹,具体方法是将茶树枝条上的多余鲜叶去除,只保留顶端鲜叶。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藤条状的茶树型态。
这种做法能降低鲜叶产量,提升茶叶的品质,可以说是汉族历史上的一种农耕智慧。
茶树枝干上附着有不少地衣和苔藓
茶园为什么好?从历史与农业规律说起
我们在一棵风景不错、适合讲课的茶树前停留了下来,开始讲解这片茶园的品质特点。
这片茶园,我们称为「入界宜缓茶园」,也用过「文山顶核心茶园」这样的名称。
周边的村民说,这些茶园大概有500年历史。据可考证的史料记载,这片茶园大概种植于1880年前后的晚清时期,是在景谷当地的大商人、进士、豪绅纪襄廷的大力倡导下所开辟、种植的。
之所以曾用名「文山顶核心茶园」,是因为文山顶其实是一个区域,区域内有很多零散的小茶园,基本都是历史遗留下的荒野古树茶园,疏植散养。
我们所在的这一片称为核心茶园,是因为在茶园环境及原料品质上可以说是这一片最好的。
为什么好呢?李扬老师说,特点之一是种植密度的稀疏:茶树与茶树之间的间距十分大,平均三四米,五六米、十来米的也不少见。这样的疏密程度,即便放眼整个云南也很难找到。
这样的种植密度很可能并非百年前种植者的本意,即便是清末民国年间星星点点式的传统种植法,也未有如此稀疏的密度。
从历史流变来看,自从以纪襄廷为主的景谷茶业在民国年间的市场取得巨大成功之后,中国很快就迎来了日本侵华战争和第二次世界大战。
战争对云南茶业的影响十分巨大,因为彼时云南茶叶的两大销路——北方茶马古道、南方茶马古道——都因受战争的影响而阻断、消绝。
销路被堵、销区受创,茶叶自然卖不出去,普洱茶行业因此迎来了一个漫长的断代期,要等到改革开放以后才能逐渐恢复。
1939年,国家正式宣布由中茶公司收购原本由易武等地老字号所经营的茶叶,至此,号级茶的时代宣告终结,普洱茶却也因中茶公司的对外贸易而勉强留下了一丝生命气息。
景谷茶业没有这么幸运:二战之后,大量茶园荒废,因这类产业而生的人口、村镇也相应萎缩下去。这也是为什么今天能在群山遍野中发现这么多老茶园的主要原因,因为这里曾经有人口和产业。
山顶上仅存的大石寺,透露着这里曾经人烟兴盛
「沧海桑田」这句话在云南仿佛是加速的,百年前的痕迹如今已难以寻觅,正如百公里外的易武弯弓大庙,只能从残存的断垣残壁中去臆想过去的辉煌。
2012年,来自外地的寻茶人和村民共同发现了入界宜缓这片茶园,并将之从森林里开辟了出来。
从生物学上来说,栽培型茶树在原始森林中的生存竞争并不占优势,于是当茶园荒废之后,这些茶树就渐渐迎来了生存的挑战。
优胜劣汰,活下来的茶树是一部份,而死掉的茶树,更是另一部份。经过自然的一番选择后,茶树死伤大半,种植密度已经比原来低了很多。
这是这片茶园种植密度为什么如此低的原因之一。不过,这只是一方面,影响品质的还有人为的管养方式。
受到自然农法等种植观念的影响,这片茶园自从被重新开辟出来之后,就遵循不过度干预的管养方式:每年只采一次,也只在春季做些简单的管理工作,比如除草或者两三年一次的翻土。
采摘次数对茶树的品质影响很大,如果采的次数多了,茶树就会发更多的芽,发更多的芽却会导致茶树的鲜叶品质下降。
入界宜缓这片茶园的发芽率很低,一颗茶树一年就发那么几颗芽,而且只采一波,树型已经非常成熟。
我们可以形象地设想,一颗茶树终年的营养都集中在少量的芽头上,品质能不好吗?这个现象也符合农业种植的规律:产量降低,品质提高。
据说绝大多数的云南古树茶园都很难做到一年一采,通常是一季多采,也会采摘春秋两季,甚至更多,这无形中都提高了茶树的发芽率和次数。
生态环境、海拔高度、种植密度、树型成熟度、管养方式等都会影响茶树的营养吸收和产出比例。要想判断茶树的品质,绝对不能单从树的大小或者「树龄」上看。
关键是茶树的营养吸收和鲜叶产出的比例:营养多而产出少,品质就上去了;若是营养多而产出也多,就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有人总结了入界宜缓核心茶园的品质构成因素:
从农业规律看,这片茶园达到了好茶园的理论理想状态:
海拔:无量之巅,2200米,细胞液浓度高
环境:森林环绕,远离村寨,几乎没有信号
气候:常年云雾缭绕,昼夜温差大
树型:大型大树藤条
种植密度:因早年与森林混生,种植密度稀疏
采摘频率:一年一采,只采春茶
结语:意义与思考
我想,有很多词汇、理论都可以形容或者追溯这片茶园的好,但我认为,这片茶园更珍贵的地方在于,它是唯一。
我们很难再找到一片这样的茶园,既有深刻的历史和故事,又有足够好的品质,符合理论实践,并且受人爱戴、敬重和保护。
如果拟人化来看,这片茶园就像一位耄耋老者,一生几经风雨,数次漂泊,而最终被年轻时人于大山野岭发现了它的故事,并以此重现荣光。
与之相反,如果没有人去发现、探索、倾听、阐述它的故事,这片茶园可能就此湮没于山林。
当然,这片茶园可能还是这片茶园,只是再也没人知道它的过去,并且无人有意去阐述和发掘它的故事。
作者:茶叶进化论家恒,图文来源:茶叶进化论,经授权爱普茶网发布,观点仅代表作者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