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生活是一种退步的生活
茶生活是一种退步的生活,从繁华喧嚣、钧天广乐和钟鸣鼎食一类的生活倒退,回到一碗一水一叶状态中。茶与水的最初相遇,杜育描述得极美:“惟兹初成,沫成华浮,焕如积雪,晔若春敷。”
一叶绿草,从无名无声到叮叮咚咚,再至人声鼎沸,如泣如诉在尘世间响起,其间到底经历了什么?茶人事茶,茶客品茶,各自有其志趣,表述却完全是另一回事。人茶之恋,是一种相濡以沫的情感,能调远近,入幽微,指江山,定性情,显精神。
文字书写山川河流,并非为点缀之用,无非想成为丘壑知己。《康熙鹤庆府志》记载,观音山的春水,立夏前三日出,七日止。春水在地下流走,必须掘地数尺方可得,村民听到淙淙水声,便循声挖开。每年有鹦鹉、斑鸠数百只来群饮春水,与人相争,某年把春水喝干涸了。之后,但凡听到鸟叫,春水都吓得不敢出来。
端上君山银针,眼前浮现的是宋迪的潇湘八景,走进去,山川顿时明亮起来,侧耳倾身,空谷尚有余音。临水时,蓑翁垂钓,霜清水落处,芦苇苍苍,群鸟腾空。回望处,渔网收,炊烟起,呼声急,人影不在,扁舟已没。
用利器撬开普洱茶,心已经跟着马帮踏上茶马古道,密密匝匝的西双版纳雨林,充斥着野象、嗜血的蚊虫,马帮每走一站,都会面临天堑、气候以及土匪的考验,徒步走过横断山脉、薄衣穿过白玛雪山,溜索飞渡澜沧江,在枪弹中保护财产……茶叶始终伴随着人性、物欲和期望。
端详眼前的武夷茶,岩蜂遗落的翅膀吧?曾经翱翔在山水草木之间,穿花摘叶,留下醉人的芬芳。而岩中蜜香,深藏在巉石缝隙中,非智勇者不能夺。
岩中茶树,非有缘人不能相遇,你遇不到时,它自成一个宇宙,任花开花落;你遇到时,便打开了敞亮的世界,道心惟微,却晶莹可饮。
碧螺春,会令人想起烟雨江南,想起那些小巷,仿佛耳边就传来了婉转的昆曲,一袭旗袍的曼妙女子,正指引你在苏州园林中闲逛,你看到文徵明在惠山取水,唐伯虎在虎丘品茶,芸娘泡正从荷花露中取茶,张岱摇着船,消失在烟波之间。
在江南行走,书本经验会复活,你不过是沿着某位先人的路重走罢了,是重逢。在云南行走,你会觉得每一处都是新的,是开拓。这就是一个地方,有没有被人文灌溉过的区别。
时空往往会凝固在某种情感之中,非借助茶酒不能解。言之有物,情感四溢,便是通途。在山川之间找茶,在茶室里找人,在人之间寻找认同,在认同中相互慰藉。茶唤起心中之丘壑,向下,贴近尘埃大地,在中,释放情感理想,向上,散发智性灵光。
文:周重林,学者、作家,著有《宋茶:风雅与腔调》《茶之基本》《茶叶战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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