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羽是公认的唐代著名茶学家，他写作的《茶经》，是世界上现存第一部全面介绍中国茶叶生产的历史、源流、饮茶技艺及茶道等茶事的专著，在他《茶经》的“茶之出”一章里，共记载了唐代全国40余州的产茶情况，对自己不甚明了的41个州产茶之地亦尽力标明，其中却没有提到云南的茶叶产区以及茶叶的生产、消费情况，原因何在？

陆羽生命年轮里的战乱之困

当然，陆羽不了解云南茶叶生产、消费的历史和实际情况，有其客观原因。

其一，汉文献阙如。自公元前109年西汉政权在云南设立益州郡，云南进入中国版图。但其后中原分裂无瑕远略，云南地区长期陷入大姓割据，称王自雄的局面。隋朝实现统一后，对云南几度用兵，但最终也没能结束爨氏称雄割据的状况；加之居住于边地云南的众多族群不仅没有自己的文字记录历史，而且与汉族的交流交往也十分有限。因此，有关云南，唐代以前的汉文献本来阙如，从搜罗和翻阅汉文献中，陆羽自然难以找寻到云南茶叶种植、消费的历史的资料。

第二个原因是战乱。除了唐朝的内乱，唐朝与吐蕃、南诏之间在祖国西南的角逐长期、激烈，使陆羽的一生陷入了连绵的战乱。

唐初的云南，族类繁多，未形成统一的政治组织。虽有几个大的群体，如滇池及以东地区的爨氏，洱海地区的六诏，但在这些大的地区性群体里边，也酋邦林立，各自为政。

唐朝建立后，与隋朝一样，也想把云南统辖起来，早在唐高祖时期就武德元年（公元618年）就开始派使臣招谕云南各部落归附唐朝。滇池地区西爨和洱海地区的昆明蛮先后作出了归附唐朝的表示，但他们都暂降复叛。

公元648年到671年间，唐朝廷不得不先后派出梁建方、赵孝祖、梁积寿带兵镇压，并且3次都一直打到洱海区域，梁积寿甚至打到永昌（今保山），唐朝廷还于公元664年在今姚安设置姚州都督府，每年从四川派500兵力，专门镇守滇西地区，但云南还是没有平静下来。更为让唐朝廷头疼的是，西藏新兴的吐蕃政权为了扩张，也于公元667年举兵南下，征服洱海区域12部落，并于公元680年在今维西县塔城设置神川都督，把铁桥东西16城划进吐蕃地域，西洱河蛮各部落纷纷归附。

从此，唐朝与吐蕃对洱海区域展开了激烈而长久的争夺。在公元703年吐蕃王都松芒布杰亲自率军来处理洱海区域问题，进一步加强了吐蕃对洱海区域的统治之后，尽管唐将唐九征和监察御使李知古也分别于公元707年和710年先后征战西洱河各部落，李知古还在西洱河筑了城，但在李知古被吐蕃和西洱河蛮联手除掉之后，西洱河蛮还是回到吐蕃怀抱。

这就是说，陆羽来到人世间以前100年来，云南纷争不断，兵燹连连。

陆羽19岁时，陆羽与从礼部郎中贬为竟陵司马的崔国辅相识，二人常一起出游，品茶鉴水，陆羽自此对茶叶产生兴趣。而在陆羽16岁那年，就发生了唐玄宗派何履光率十道兵马从安南（今越南）征讨云南，攻占安宁的事件。陆羽17岁，因唐朝廷云南太守张虔陀贪婪淫虐至极，直接欺负到南诏王阁罗凤夫人头上，引起南诏起兵反抗。

陆羽18岁，唐朝廷命鲜于仲通从剑南率兵8万，与安南都护王知进的部队一起镇压南诏，结果大败于西洱河江口。

宰相杨国忠谎报大败为大胜，隐瞒唐朝兵源枯竭的实情，煽动唐玄宗举国征兵，再征南诏。于是出现了离南诏很远的新丰（今西安市临潼区一带）的男子为避免被抓兵自残肢体的悲剧：

“无何天宝大征兵，户有三丁点一丁。

点得驱将何处去，五月万里云南行。

闻道云南有泸水，椒花落时瘴烟起。

大军徒涉水如汤，未过十人二三死。

村南村北哭声哀，儿别爷娘夫别妻。

皆云前后征蛮者，千万人行无一回。

是时翁年二十四，兵部牒中有名字。

深夜不敢使人知，偷将大石捶折臂。

张弓簸旗俱不堪，从兹始免征云南。”

（唐·白居易：《新丰折臂翁》）

结果，在南诏于吐蕃的联手夹击下，公元754年6月发起的唐朝大军攻打大理，再次全军覆没，连全军统率李宓本人也沉尸洱海。

陆羽21岁，唐军两次征南诏，20万将士送命云南。所幸正值征兵年龄的陆羽是孤儿，又四处搜寻茶叶资料，居无定所，或者常常躲在寺院，算是逃过一劫。但从陆羽22岁那年起，唐朝内部也发生了长达8年的安史之乱，使唐朝陷入内外交困的境地，宰相杨国忠被追责横死军前，唐玄宗逃出京城流浪成都，杨贵妃也被赐死马嵬坡。

“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陈陶泽中水。

野旷天清无战声，四万义军同日死。

群胡归来血洗箭，仍唱胡歌饮都市。

都人回面向北啼，日夜更望官军至。”

（唐·杜甫：《悲陈陶》）

在如此血雨腥风的年代，尽管陆羽克服种种困难考察茶事，连跟难民为伍都在所不辞，最终也只能在长江中下游和淮河流域地区，最远到达巴山（今重庆），考察搜集茶叶产制资料，积累品泉鉴水经验；至于云南，除了朝廷一次次强行征兵去那里打仗和唐朝的子民一个个死伤于战场的悲惨消息，陆羽打听不到其他方面的消息，更不要说自己亲自到云南，去搜集那里的茶事资料，观察那里的出产和餐饮风俗。27岁那年，陆羽在师僧皎然的帮助下，隐入浙江苕溪深山，开始了《茶经》的写作。

《茶经》成书的准确年代，尚有多种观点，但最晚不超过公元780年。公元794年唐朝与南诏实现“苍山会盟”，南诏再次承认自己是唐朝治下的羁縻政权，吐蕃在云南的统治也从此一蹶不振。但那已经是陆羽的《茶经》成书后许多年的事了。

其三，羁縻体制之下的云南内部封闭。唐代对云南的管理，只属于羁縻式的体制。在这种体制下，唐朝以部落的分布、活动范围作为羁縻府州行政区划的基础，以当地酋长、夷帅为都督、刺史，递相统率，皆得世袭，并由边州都督统领节制；户口不报送朝廷户部，居民也不向国家缴纳赋税，只由本部酋长向朝廷进贡象征臣服的土产方物；可保留本部兵马，但国家需要时服从朝廷调遣。在这样的情况下，陆羽不但很难到达云南作实地考察，而且也难以了解到云南产茶的具体情况。

其四，产茶区地处边远。云南当时的产茶区如《蛮书》所说的“银生城界诸山”，虽属南诏政权统辖，但在当时的南诏国以至今日之云南省，都算边地，地理上与内地相隔遥远，更何况云南山高峻，河湍急，交通十分不便，云南茶区的生产、消费信息，哪有那么容易传到唐朝内地，传到陆羽那里。就是这样，一部了不起的《茶经》留下了对云南的遗珠之憾。

原文刊载《普洱》杂志

2023年8月刊

文|王明达，图|欧巴非[除署名外]

图文来源：普洱杂志，经授权爱普茶网转载，观点仅代表作者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