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凤庆滇红「鲁云茶话」
喝茶兜兜转转,近来爱上滇红。
过年长的肉还没减回去,下决心晚饭不怎么吃,平时不多吃,猪肉牛肉鸡肉羊肉等少吃,“七八分饱人不老”,虽未免忍饥挨饿,身体渐感轻快。这时也断不了茶,普洱就不合适了。欣逢春茶时节,但普洱生茶寒凉刮油,几杯下去,肚子叽里咕噜叫——本来没多少油水可刮,怕喝完拉肚子,罢了罢了。
红茶却正好。那天晚上在凤庆滇红博物馆喝红茶,是凤牌的“经典58”,入口恬淡香柔,腹中熨帖舒畅,七八泡后尾水发甜,嘴巴回甘,“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喝红茶好在。再算算账,才七八毛钱一克,三五茶友的花费,弄两泡也不过十来块,还不够一杯茅台钱。更喜人的是:这茶不影响睡眠,不必经受半夜三更辗转反侧之苦。
凤庆滇红博物馆?是的,滇红大名鼎鼎,凤庆得其正宗。春分时节,专门跑了趟凤庆,一探滇红虚实。如今从昆明到凤庆,乘高铁从昆明站先到云县站,三个多小时饱览山景后,出站半个来小时车程,凤庆县城便到了:云县站是给云县、凤庆两地人民修的。疫情防控严,因为朋友的核酸检测阴性结果还没出来,我们被“留置”在高速路出口,不得进县城好一阵,也算此行插曲。
凤庆是个好地方,最多的就是茶叶、核桃,田园嘉树满眼翠绿。这里古称蒲门,明代也曾是顺宁府治所在,尊礼崇教文脉悠悠。云南的建水、腾冲、凤庆诸地,都很适合怀旧寻味,周边环绕少数民族地区,独独插入个汉族文化集散地,且如今遗迹尚多,既透露出历史烟云,又氤氲着中原也难体味的乡愁。县城古旧又不大,不像大理、丽江那么出名,人乌央乌央的,这里适合放松,尽可随意走走逛逛。
我在云南多年,很受用山野的“民族脾气”,真实质朴热情爽利,自然随性古风犹存。除了大碗喝酒偶尔招架不住,其他挺投脾气。不过就我的认识而言,少数民族不太重视教育——当然这个教育,自古以来是儒家传统的正规教育。他们除了语言劣势,好似天性里面,就不爱这千百年来的驯化、约束。拿凤庆人来说,民间称为“临沧市的犹太人”,别的不论,重视教育“砸锅卖铁供孩子读书”,就是其他县区比不了的。“犹太人”的说法自然话里有话,说白了是“心眼多”——教育让人的心智复杂,要“绝圣弃智”也是没办法的事。
蒲门的“蒲”和濮人的“濮”同音,博物馆里介绍:据考证凤庆也是古濮人生活的地方,有各种石器、青铜器、民族习俗佐证。我不止一次听说,濮人是最早驯化利用茶叶的族群,古书中记载的“扑子蛮”、“普蛮”即是其后裔,应该是如今布朗族、佤族、景颇族的祖先。明朝时期,“超级驴友”徐霞客从旁边的昌宁进入凤庆,曾在澜沧江边的高枧槽一草屋借宿,主人梅姓老翁土法烹制太华茶招待,让徐霞客感慨“颇能慰客”。
此处的“土法”应是烤茶,撮一把散茶入陶土罐,在火塘边烘烤到焦香,然后倒进开水,顿时茶香四溢,提神解渴。柴火暖身,茅舍安神,老翁想必满腹典故,澜沧江边宾至如归。据说霞客当时取出纸笔,写下“自汲香泉带落花,漫烧石鼎试新茶”回赠——不是他的诗,这是宋代诗人戴昺的《赏茶》,后两句是“绿阴天气闲庭院,卧听黄蜂报晚衙”。
我此行恰巧来到大寺乡马庄村,听说这里就是当年“高枧槽”所在地时,差点惊掉下巴。无奈任务在身,加之大雾弥漫澜沧江,来不及到原址凭吊,颇以为憾。马庄村有个初制所,加工核桃又做茶叶,老板姓颜,既来之,我购得少许野生古树红茶,算是一点补偿。
野生古树红茶,是如今比较流行的概念,听起来高大上。我理解是山里多年没人管的茶,采来制成红茶。但愿如此吧,因为那些未经驯化、地处各种保护区的野生茶树是受保护的,严格说是国家财产,采它们犯法。一般的野生红茶(不管是不是古树吧),都有一种花果香,口感微酸清新脱俗,也耐泡,十多二十泡没问题。只是外形不太好看,散茶条索散乱乌黑,想必采摘不易、理条困难,不好苛求。当然也有冒充野生古树,故意做成这样的。
喝红茶我是“小白”,滇红接触多些,评头论足未免卖弄。红茶香高,香分好多种类型。概而言之,浓香型的茶以不腻为胜,否则如同食肉糜,失去茶之本味,还可能加入香精作假;香气淡些的,贵在清新有余味,若花香果香袅袅不绝,品之如入山林,闭上眼也是一种享受;有的工夫红茶有岩茶的口感,一股松烟之味,业内谓之“岩骨花香”,如果你静心仔细品咂,真的感觉有嚼劲,忍不住空口咬几下。在凤庆我草率地跟人说:比之于一山一味的普洱茶,红茶口感似乎区别不大,有种“标准化”的意思。对方笑了,说同样是“经典58”,每家做出来的都不一样……
比较一下云南的普洱茶和红茶,也蛮有意思。普洱茶是“后发酵”,号称“越陈越香”;而按照国家标准,红茶属于“全发酵”,只有三年保质期。好厉害的“越陈越香”,言外之意,你可以放心买,“爷爷存茶孙子喝茶”。在凤庆红茶师傅告诉我,其实红茶的发酵可以掌握,一般也不是全发酵,所以有的三年后的老红茶,不但能喝而且更好喝了。比如“普洱晒红”,就有打乱红茶普洱界限的意思。我也感觉“渥堆发酵”的普洱熟茶,汤色讲究“红浓明亮”,和红茶发酵路线虽然不同,但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如今普洱茶的名气太大了,风头远远盖过滇红。岂不知当年滇红的盛名,比普洱大多了。抗战时期为了赚取外汇,冯绍裘先生到凤庆开发红茶,而范和均先生到勐海机械化做紧茶,也就是普洱圆茶。凤庆大叶种和勐海大叶种这两个云南优良茶种,自此红茶普洱各有所长,此后长期泾渭分明,应是有适制性上的科学依据。计划经济时期,凤庆滇红大量出口苏联,被称为中苏关系交恶后的“偿债茶”;改革开放后还作为国礼赠送来访的伊丽莎白女王。
在凤山镇安石村,有个滇红活态博物馆,记录了一段辉煌的历史。博物馆利用老厂房,苏式老建筑修葺一新,县里安排的解说员小姑娘,也都身着绿军装,头戴五角星,昨日重来。只是衣服新了点,让人觉得拍电影一样。难得的是,1961年6月中央分配给凤庆的英国马歇尔式揉茶机,如今还在博物馆里兢兢业业工作,“一次可揉茶500公斤,极大地提高了茶叶生产能力”。管理陈设品上有“毛主席语录”,老人家指示: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
俱往矣!时移世易,如今凤庆滇红还在“小散弱”的泥淖里挣扎。凤庆茶人有的说,滇红的历史荣光来源于国家特殊的际遇和计划经济的加持,于今不可同日而语,滇红在市场经济转型中醒的慢跟不上,和区域的欠发达是一体的;有的说,红茶行业利润薄,又不像普洱茶水那么深张口是价,技术门槛高有标准的红茶反而在市场上被“劣币驱逐良币”,企业规模小做品牌不如卖原料保险,更没有多少利润反哺茶农,导致“茶叶荒了也没人采”;有的说,如今县里大力推“红茶产业联盟”,给了业界信心看到了曙光,政府扶上马送一程,有巨大历史品牌的凤庆滇红前途无量……
我倒觉得,对于消费者而言,滇红不像普洱茶那么多故事的“文化附加值”,也是好事,可以安心选杯清爽红茶喝。行业的洼地有时是茶人的福地,就看你的眼光了。若有心喝茶,泡一壶正经滇红,回味那段烽火连天、激情燃烧的过往,联想下漫山遍野的核桃和春茶发芽,发一发“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的感慨,亦“颇能慰客”。
作者:鲁云,图文来源:鲁云茶话,经授权爱普茶网转载,观点仅代表作者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