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雨幕，还未叩门，便看见云龙老师细致地修复一件古器，虽觉得唐突，还是冒昧登门而入。

在昆明M60创意园区，这间茶室的内里充满一种时空交错的关联，至少在精神层面，人们有着多种方式和古人交流神会，这种犹如信仰的传承极多地集中在赏物玩器的藏家之中，在这间名为喃山茶室的小居室，主人程广云龙从各地搜罗而来的器物，纵横迁流的光阴尽管跨越数百年，然而当其同处一室，却无局促之感，这些物件中包罗唐宋茶器，香炉古窑、出土文物，有一些自己的作品，还是新泥烧制初成，经人为熔炼布置，呈一室之异彩，实在难得。

问起云龙经历，更觉惊讶，年轻时在本地陆军学院受训四年，也可说出身行武，想来应是粗豪之人，和如许细腻之物浸润久之，确能怡情逸兴。在早年十余岁时，云龙偏好古玩，20岁随师父历练，其后专程去福建学习金缮之艺，并专注于此，数载功夫，寒暑不易。2014年，云龙回昆营造这间茶室，其间遍历各地窑口，除了拉坯烧窑外，把搜集所获，罗布于一室之内，把这空间做得亦茶亦器，共集一体，不失为雅聚之所，抑且是工作静室。

金缮技艺约四五个世纪前诞生于日本。室町时代的幕府将军足利义政将一只摔坏的南宋龙泉窑碗送到中国，用锔瓷的方式修复，不过他还是觉得不满意。而此时日本漆艺正是蓬勃发展的时期，漆匠们就此琢磨出一种用漆黏合碎片，然后在破碎处贴金加以装饰的工艺，这就是金缮艺术的起源。从工艺审美来看，金缮修复拥有中国漆艺的宗源血脉和基因。以大漆黏合破损器物，用金箔、金粉勾绘大漆之上，为器物注入新的美感，胜似乎以石攻玉。

这门手艺虽说熟能生巧，然而日常的水磨功夫想来煞是耗费耐心，当历经数代之用的器物辗转来到自己的手中，时光的际会和器物本身的残损，同时被捕捉在一隅，就好像本来翩然的蝴蝶遗漏局促的蛛网之中，在此中栩然交错，一双修补的手犹如悬浮于缥缈之上，而那沉于指腕之间的力道沾漆、描画、勾勒，为残缺塑形之际，不知道会多少次试探这器物诞出之初，匠人的那份心力，去触摸隔离数代之后那份隐隐约约的造物之力，尤其是指尖，平素里的阅历都藏匿于其内，仿佛玉蕴于石、珠隐于蚌，尽管小心翼翼，然而当新的涂料落在旧物之上，运笔的深浅，看起来虽是淡然，其实当规矩都由有法化为无法，便可以不计工拙了。

修旧如旧本如寓言，金缮却直面月之阴面——经久必陨。现代人对金缮修复的迷恋与日本的“侘寂”哲学有关，其由唐宋禅宗和日本本土文化相融而生。金缮修复以东方式的“顺应”来消解残缺，也是禅定之心的包容。在云龙工作室的一角，一处四五米见方的小室，可供打坐，品读、静思。器物的再生，更是心境的再生。在残破之中，器物的生命，被呈现得婉转、曲折又绵密悠长。然而不以技艺夺器之美，却任由过往岁月留痕，本当如此。

原文刊载《普洱》杂志

2020年7月刊

作者：三胡，图文来源：普洱杂志，经授权爱普茶网转载，观点仅代表作者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