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与茶」汪曾祺:喝一杯不烫不凉的清茶,读一读汪曾祺
“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上大学的时候,大概就是因为这段暴躁栀子花的吐槽,开始喜欢读汪曾祺的文章。除了写花草,汪曾祺写吃喝很绝,从江苏高邮咸鸭蛋到云南野生菌,他笔下的美食让几代读者垂涎三尺。而我今天要讲的,是茶馆里的汪曾祺。
喝醉坐在路边,被沈从文拉去灌浓茶
汪曾祺1920年出生在江苏高邮,1939年经海路抵达昆明,带病参加考试,考入了西南联大中文系,那一年,他19岁。他在昆明度过了整整7年时间,除了读书写作,还喜欢寻觅美食,饮酒喝茶。以现在的标准来看,他应该是一个标准的文艺青年。
汪曾祺在西南联大时期常常逃课,但却从不翘沈从文的课。他和沈先生讨论文章学术,陪沈先生上街买火腿月饼,一起吃加了鸡蛋的米线。有一次他喝醉了,坐在路边,沈从文正好路过,以为是个流浪汉,走近一看,竟然是汪曾祺。沈从文连忙喊了几个同学,把汪曾祺架回宿舍,给他灌浓茶醒酒。现代医学告诉我们,浓茶解酒其实不太好,但这样的师生关系着实让人羡慕。
汪曾祺在西南联大读书期间,曾两度在校外租房子住,一度是在若园巷2号,一度在民强巷5号。当时住若园巷的有王道乾、何炳棣、还有写了《未央歌》的吴讷孙。那是一个苦难的年代,也是群星闪耀的时代。在汪曾祺回忆西南联大的文章里,我们读到了潇洒,读到了自由,也读到了那个年代人与人之间相处的温度。
昆明的大茶馆和小茶馆
“如果我现在还算一个写小说的人,那么我这个小说家是在昆明的茶馆里泡出来的”,这是汪曾祺在《泡茶馆》一文中的原话。现在的大学生和上班族喜欢去咖啡馆工作、学习、聊项目。而当年联大学生最喜欢去的是茶馆,学生们在茶馆里看书、学习、写论文、闲聊,还有人几乎以茶馆为家,连洗漱用具都放在茶馆。《泡茶馆》一文,借茶馆这个小小空间,他把当时的昆明写活了,也把联大学生写活了。
当时昆明的茶馆,有大茶馆和小茶馆。昆明正义路有一家大茶馆,一楼一底,里面有几十张荸荠紫漆的八仙桌,人声鼎沸,茶馆里有看手相的、唱戏的,十分热闹。这样的大茶馆,汪曾祺很少涉足,他常去的,是小茶馆。
汪曾祺常去的小茶馆,主要在离联大不远的凤翥街和文林街,这两条街上至少有不下十家茶馆,每一家茶馆的情况,汪曾祺都如数家珍。他不仅观察茶馆里的联大学生,对茶馆主人也刻画入微。
昆明有一家茶馆,白皙强壮的女主人每天很辛苦,而她丈夫却成天无所事事、每天还要喝一大杯牛奶。汪曾祺为这个妇女鸣不平,感叹“中国的妇人似乎有一种天授的惊人的耐力,多大的负担也压不垮”。
昆明凤翥街上,一家绍兴人开的茶馆,老板对外地学生比较热情。这家茶馆的点心比较丰富,有芙蓉糕、萨其马、桃酥等。穷学生们在这里可以赊账喝茶、吃点心,甚至还借钱看电影。
昆明龙翔街有一家茶馆,茶客基本都是本地人,本地的闲人、赶马人、卖菜的、卖柴的,汪曾祺在茶馆里,或和同学聊天,埋头看书,不时磕把瓜子喝口茶,暗中观察着来往的人,酝酿着大小文章。
汪曾祺住民强巷的生活一贫如洗,落拓到了极点,房租常常拖欠,而当时昆明有些人家就是愿意把闲置的房间租给穷大学生,不计较房租。离他很近的一家茶馆叫“广发茶社”,是广东人开的,他经常和同学到这里喝茶聊天,不论境况如何,汪曾祺总会找到生活的乐趣。
西南联大毕业后,汪曾祺在昆明北郊观音寺的一所中学教过书,学校的西北墙外有一个孤儿院,孤儿院西边有一家小茶馆,这家小茶馆卖清茶、葵花籽,有时候还有两块钱的芙蓉糕,以及劣质白酒。
当时在昆明开茶馆的,有本地人、有绍兴人、有广东人,茶客也是五花八门,这些茶馆,正是抗战时期大后方社会生活的一个缩影。正义路、翠湖、文林街、黑龙潭、观音寺,从城内到郊区,处处都有茶馆,茶馆是重要的公共空间,也是动乱年代里,为数不多可以供大家感受日常生活的休闲场所。
昆明七载成何事,一束光阴付苦茶
当时昆明的茶馆大多用盖碗茶,有一家新式茶馆用白瓷壶,这家新式茶馆不仅卖清茶,也卖沱茶、香片、龙井。这家茶馆主要针对大学生,本地人很少去,但这家茶馆没开多久就关了。或许当时的大学生还是更喜欢融入本地生活,也有可能是当时的老式茶馆对大学生更加宽容友好。当地人的善意,不仅是给大学生借钱赊账少收房租,有一家茶馆,甚至对大学生为了逃单把点心碟子扔进翠湖都宽容以待。
在翠湖边有一家茶馆,风景不错,汪曾祺在《翠湖心影》中这样描述:
路东伸进湖水,有一个半岛。半岛上有一个两层的楼阁。阁上是个茶馆。茶馆的地势很好,四面有窗,入目都是湖水。
这间茶馆卖的是盖碗茶,同时还卖炒葵花籽、南瓜子、花生米,这些零食都放在白铁敲成的小碟子里,卖家最后数盘子结账。联大的学生喜欢坐在临水靠窗的位置,这可不是单纯为了赏风景,还可以偷偷地扔几个碟子到水里,这样结账的时候就可以少付点钱。
对联大学生的行为,这家茶馆的人员并非毫不知情,但却从未因此在结账时和学生争吵,不知道现在翠湖的水底还有没有西南联大学生扔进去的小方碟。
关于当年泡茶馆的事,汪曾祺写了一首诗:
水厄囊空亦可赊,枯肠三碗嗑葵花。
昆明七载成何事,一束光阴付苦茶。
茶馆出人才
茶馆对西南联大学生有些什么影响?汪曾祺是这么回答的:第一,茶馆可以养其浩然之气;第二,茶馆出人才,联大学生上茶馆,大部分时间都是用来读书的;第三,泡茶馆可以接触社会,他的学问就是在茶馆里泡出来的。
茶馆之于西南联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对汪曾祺而言,这段经历也极其重要。虽然小时候家里人也喝茶,甚至有一年发大水,他家还曾搬到了一个茶馆的楼上。但他真正养成喝茶习惯并处处留意茶,应该是从西南联大开始的。
“静对古碑临黑女,闲吟绝句比红儿”汪曾祺在《七载云烟》中提到,昆明的华山西路有一家茶叶店,挂了一幅镶嵌在镜框里的米南宫体的小对联。在茶里,汪曾祺似乎发现了生活的另一面。对茶的兴趣一旦点燃,就很难熄灭,在汪曾祺的创作生涯中,他一直在留意各地的茶文化,也留意茶与人的关系。
去北京拜访老舍先生后,汪曾祺写道,老舍先生握手的时候动作很轻、老舍先生总是亲手执壶为客人倒茶。汪曾祺还在《人间至味》中曾写了一段关于老舍先生喝茶的趣事:
“老舍先生一天也离不开茶。他到莫斯科开会,苏联人知道中国人爱喝茶,倒是特意给他预备了一个热水壶。可是,他刚沏了一杯茶,还没喝几口,一转脸,服务员就给倒了。老舍先生很愤慨地说:他妈的!他不知道中国人喝茶是一天喝到晚的!”
如果你很辛苦,就坐下来歇一会
喝一杯不烫不凉的清茶,读一读汪曾祺
汪曾祺文章写得好,是离不开茶的。他在《无事此静坐》(1989年)一文中提到,他有静坐的习惯,每天早上泡一杯茶,点一支烟,坐在家里的旧沙发里,一坐就是一个多小时。汪曾祺的很多文章,就是在这样喝茶静坐的过程中构思出来的,在汪曾祺看来,这是创作最好的心理状态。
爱做菜的汪曾祺还尝试过用茶煮粥、有一阵子他天天起来煮茶粥喝。他吃过龙井虾仁,觉得还行,但他觉得龙井茶心的巧克力不太好吃。无论是对茶,或对世间万物,他都充满了好奇和爱。
汪曾祺说,他希望他的作品能够得益于世道人心,希望人的感情得到滋润,让人觉得生活是美的、人是美的、有诗意的。
他还说过,如果你很辛苦,就坐下来歇一会,喝一杯不烫不凉的清茶,读一读他写的文章。
文|杨静茜,茶业复兴联合出品人,著有《茶马古道风情录》《普洱熟茶教科书》等茶书。
图文来源:茶业复兴,经授权爱普茶网转载,观点仅代表作者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