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洱杂志:倚邦,那条走得到清朝的石板路
古六大茶山之首的倚邦就坐落在象明山的最高处。
站在山脚,抬头遥看倚邦,突然间,苏轼的诗句“高处不胜寒”闪了出来,诗词中明指的是天上的“月宫”,暗说的却是人间的“皇廷”。不知是历史的巧合还是讲究风水宝地?当年身为六大茶山老大的倚邦就稳稳当当地坐落在那里。
六大茶山和普洱茶的渊源,历史上有许许多多的说法,最形象生动一目了然的还是清朝文人阮福(1801~1875)所撰写的八百多字短文——《普洱茶记》。就因为这篇短文,骤然间,六大茶山当年的盛况和普洱茶清晰的面目便随着短文在全国产生了巨大的反响。
从古到今,文章的影响力和传播力,都会伴随着一个名人效应。《普洱茶记》作者的父亲阮元曾任云贵总督,他自己也官至甘肃的平良知府,虽说《普洱茶记》也有不实之处,但是,时至今日,引用最多的还是这篇《普洱茶记》。文章虽短,但它囊括了六大茶山的历史沿革,贡茶用银,普洱茶的采摘、制作和包装都写得非常生动,连革登山有茶王树,土人采茶前必须对茶王树祭祀都有描述,还归纳了六大茶山的茶之所以好,是因为土壤和气候的原因。可以说,当时整个清代,云南的普洱茶已经名满天下,达到一个鼎盛时期。我们在四大名著之一的《红楼梦》中都能读到,贾府盛宴之后都要“焖些普洱茶喝”,就知当时的名贵豪门已经把普洱茶作为日常饮用品,由此不难想象,普洱茶在清代是如何的得意!
应该说,在清朝,名重天下的普洱茶,还是来自古六大茶山。然而,遗憾的是,今天的六大茶山你已经找不到古籍中记载的“十万之众进茶山”的盛景。不过,人类许多伟大的文明都是掩藏在荒草和树林中,都会用苍劲古朴的文字镌刻在亘古不变的石头上。那么,倚邦呢?
走在倚邦老街上,我,寻找着逝去的辉煌。
倚邦老街顺山脊梁有一条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大石条垒起来的台阶,笔直地通到山顶,更为壮观的是当地人所说的那条“北京路”,沿路坎垒起来的石条挡墙高几丈,有些石条重几吨。如果按当地的普遍说法,整个象明山“得黄金易而寻一石难”,那么,倚邦老街上堆放着的那些有历史痕迹的条石,足可以见证六大茶山当年的辉煌,同时,还诉说着过往历史的沧桑。
在茶界流传着最通俗的说法:“看倚邦,喝曼松”,倚邦茶的精品还是出自曼松。据说,故宫现存最完整依然还可以品饮的金瓜贡茶,就是来自云南,其原料就采集于倚邦的曼松。
爬上曼松山,回首倚邦,你会骤然发现,隔着一条山箐,倚邦并不是象明山的最高处,而曼松山竟然比倚邦高出了许多。
曼松山有三大景观:王子坟、龙脊路、曼松村。这三大景观应该是最有人文情怀和历史情怀。
就说“王子坟”,现在只看得见一堆土冢,究竟这堆土冢埋的是哪一位王子?虽然版本很多,比较流行的说法有两种。一是当年南昭国发生宫廷内乱,南昭国的一个王子逃到此处,死后百姓将他葬在曼松山,故名“王子坟”。还有一种说法是南明王朝永历帝的儿子流落到此处,死后就葬在此处。
曼松山顶的一个土冢,流传着跨越近千年历史的王子埋在此地的传说,这说明两种说法的可能性非常小。第一,凭当年南昭国的现状,即使是发生宫廷政变,南昭王子的出逃方向,也绝不可能在曼松。第二种说法虽然接近事实,但是历史上可以肯定地说,永历帝从李定国拥他在昆明登基,到吴三桂将他从缅甸索回杀死在昆明,这期间,没有任何文字记载他有过皇子,因此,即使李定国最后死在勐腊,曼松山的王子坟也不可能埋的是永历帝的皇子。
如此看来,曼松山到底埋的是哪位王子,就成了一个永恒的谜!只留下许多民间传说,以及对那个动荡时代贵族命运天上人间的无限感慨,也可以让人们无限遐想——曼松山的王子坟埋的究竟是谁?
我站在曼松山顶,眺望山对面的倚邦,骤然发现,冷清荒凉的曼松山才是倚邦当年繁华的一个结点。
都说倚邦大街的那条石板路叫“龙脊路”,其实,真正的“龙脊路”是顺曼松山依着“王子坟”,人工修筑出来的一条平坦宽阔的大道,这条大道才是真正的“龙脊路”!
这条路非常宽阔,夸张地说,在那个时代,曼松山的这条“龙脊路”,就是当年的“高速路”,宽敞平坦,顺曼松山腰蜿蜒而去,最终和倚邦的那条石板大道连接起来,如果说这是一条完整的“龙脊路”,龙头在倚邦,龙尾就在曼松丫口。
今天,我们来看古六大茶山的地形图,倚邦的曼松丫口就是一个“九州通及”的最佳位置,共有四条通道在这里交汇:一条通往老挝;一条直通江城,由江城再进入越南;一条通向缅甸;一条直通普洱。现在,这几条路虽然已经被草丛树木不停地掩盖,但是坚实和宽宥的路基,足可以承载起当年商贾人来车往马蹄铮铮的繁华。
原来紧靠曼松大道有一个村子,叫曼松村,今天我们看见的曼松村便是从那里迁居下来的。曼松村是一个彝族村寨,但是,你却很难找到我们云南彝族的特色,他们的彝话据说只有在象明山的几个村寨才能说得通,房屋建筑和生活习俗很像川西坝子的风格。
几年前,我曾采访过村中一位老人,询问他们是从哪里而来,他冒出一句让我惊讶的话:“听老祖宗说,是打仗过来的!”他的话,引起了我的思考,我不停地查阅着有可能在这块土地上发生过战争的史料,最后,一个响亮的人物——李定国进入了我的视角。
历史记载,在清军的打击下,李定国率领主力大军从四川退入云南,拥戴永历帝建立了所谓的南明王朝,在保山磨盘山一战,吴三桂击溃李定国,李定国率残部进入勐腊,最后病逝在勐腊,时至今日,在勐腊县城,当地人为李定国修筑的“李定国祠”,你踏着青石板拾阶而上,精美的石雕牌坊,宏伟的庙宇,庄严肃穆的塑像,这位明末清初的战神,悄然地被当地人奉为本主,享受人间侍奉的烟火,毫无表情地接受着顶礼膜拜。随后,吴三桂的儿子又率清军进勐腊进剿李定国残部,李定国的两个儿子,一个投降了,一个带着一部分人潜藏在勐腊的崇山峻岭之中。
这些历史的蛛丝马迹让我联想到,有着川西民风的曼松村老祖宗,难道不可能是李定国的旧部?如果他们真是李定国的残部,那么就不难解释倚邦茶区那些大面积的小叶种茶从何而来?
李光品和刀亚斌编著过一本书——《倚邦茶土三百年》,主要叙述倚邦土司曹氏家族,在清朝年间管理六大茶山的经历,其中有一个章节专门讲述了曹当斋的祖辈可能就是一个四川人。
当年,李定国随张献忠的大西军攻陷成都以后,曾经从川西招募了许多兵丁,难道历史真的会有这种巧合?李定国的另外一个儿子率领残部潜进勐腊的崇山峻岭,倚邦的曼松难道不会是他们的落脚之地?曼松山上那堆土冢躺着的会不会是晋王李定国的儿子?
我们云南普洱茶的繁荣,在历史上被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史实,那就是战争带来了意外的繁荣!
众所周知,吴三桂灭南明王朝杀永历帝后,清王朝封他为平西王,在云南拥兵自重,应该说,如果他不是遇到一个生机勃勃的王朝和雄霸天下的康熙,他尽可以在云南享受富贵安度晚年,遗憾的是,枭雄遇到大时代,绝对是天宽地窄!尽管他的大儿子娶了皇族公主,他又亲自处死了永历帝,朝廷依然以天下靖平为由,命兵部停供了他的军费,吴三桂骤然感到朝廷的利剑已经悬在了他的头上。养兵就要钱,吴三桂的目光便聚焦在六大茶山,他以封疆大吏的身份,也是第一次以官家身份拓开了“蒙藏茶马互市”,大批的茶叶进到蒙藏地区,大批的战马装备了吴三桂的军队,大批的银两源源不断地滚进了茶山,茶山焉能不富?
历史上用文字记载的那些“普洱茶味苦性刻,解牛羊毒”;“茶之为物,西戎、吐蕃古今皆仰食之,以腥肉之食,非茶不消”等等,这难道跟吴三桂大规模地拓开“蒙藏茶马互市”没有必然联系?
现在都在说六大茶山萧条的原因,是因为战争,还有一句含混不清的说法:“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究竟是什么战争?还有那场大火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比较清晰的是六大茶山从清朝开始一直鼎盛到民国,只是茶的中心点从倚邦转到了易武。由盛而衰的真正原因,谁也没有讲清楚!倒是由于战争原因,一次次资金注入,让云南普洱茶的兴起,获得了意外的惊喜。
1729年,朝廷将元江分府升格为普洱府,并设思茅厅,将车里管辖的六大茶山划归思茅厅,形成江内六大茶山。自此以后,六大茶山的行政管理权便牢牢地掌握在朝廷手中,正如阮福在《普洱茶记》中所说:“福又捡贡茶案册,知每年进贡之茶,立于布政司库铜息项下,动支银一千两,由思茅厅领去转发采办,并置办收茶锡瓶缎匣木箱等费。其茶在思茅。本地收取新茶时,须以三四斤鲜茶,方能折成一斤干茶。每年备贡者,五斤重团茶,三斤重团茶,一斤重团茶,四两重团茶,一两五钱重团茶,又瓶装芽茶,蕊茶,匣盛茶膏,共八色,思茅同知领银承办。”
如果说吴三桂拓开“蒙藏茶马互市”,那时,普洱茶的产品还极为粗简,不难想象,它就是我们现在看得见的“边销茶”,原料粗枝大叶,外形如砖,普洱茶的消费渠道和消费水平还处在一个大众化的层面上。到了1729年普洱府的设立,贡茶的资金和贡茶的形状,阮福已经说得一清二楚,这时,普洱茶再也不是一个粗俗的形象,原料以“蕊芽”为主精制而成,团茶制作有严格的标准,每一款产品都有极为精美的包装,从此,普洱茶在民间粗俗的形象随着贡茶的采办,摇身一变身价百倍,堂而皇之地走进了金碧辉煌的皇宫,成了皇族公卿唇齿留香的饮品。
这并非是任意想象和随意夸张,公元2007年1月21日,云南省思茅市更名为普洱市的盛典那天,从故宫接来了一个当年由云南进贡给朝廷的金瓜贡茶。据说,故宫博物院的管理人员,在清理清朝皇宫茶库时,全国各地进贡的贡茶皆成粉末,唯有云南进贡的这个团茶,依然外形完整,条索清晰,轻轻嗅之,阵阵幽香扑鼻而来,这应该是茶叶史上一个永恒的奇迹!据专家们考证,从这个金瓜贡茶的条索上可以断言,属于中小叶种和小叶种茶系。在六大茶山中,只有倚邦茶区生长着中小叶种和小叶种茶树!
阮福《普洱茶记》中所描述的贡茶中的团茶,终于让当代人看见了百年前的真实,那个既雍容华丽又器宇轩昂的普洱茶,正向我们讲述着百年前六大茶山的繁荣和昌盛。
今天,我们走在倚邦的老街上,踏着那些青石板,爬上曼松山,曼松丫口曾经辉煌的大殿,剩下的只有被苍天古树遮蔽着的巨大基石。你,只有用心触摸茶的历史,思索万变的江山,感悟不变的山河,才能觉悟出人和人之间、人和茶之间、茶和茶之间在历史长河中悄悄地改变着。而唯有铺在老街上被风雨日浸夜蚀的青石板,唯有躺在草丛中被藤条千缠百绕的条基石,可以诉说当年六大茶山茶和人的原貌和繁荣!
作者丨马安民,图文来源:普洱杂志,经授权爱普茶网转载,观点仅代表作者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