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攸乐山：青山寻茶》

不久前听说任维东先生“秘密”写就了一部关于基诺山茶主题的书，既感到有些意外，又感到十分高兴。意外的是他刚完成了一部关于洱海的书，应该还没有缓过神来。高兴的是基诺族文化又将因这本新书的出版增添一笔重彩。因此他请我写个小序，我欣然允诺。

基诺山区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从1982年底走进基诺山、研究基诺族到现在已经接近40年。那里是我学术的起始，也留下了很多美好的记忆。茶叶就是其中印象深刻的一种美好记忆和几十年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个伴侣。基诺山区是云南普洱茶的六大茶山之一，从我走进基诺山的第一天就爱上了那里的茶。1982年底大学实习第一次来到基诺山，记得到达的那一天天色已晚，一天的旅途奔波，大家都已经精疲力尽。这时基诺乡的干部拿来了一大包茶叶，一边给大家泡茶，一边说大家喝了我们这里的青毛茶就不累了。泡在茶杯里面的茶叶条形硕长，茶气香气四溢，茶水的滋味十分甘美，一杯茶喝下，果然一身的疲乏很快就被驱赶开了，以至于这杯茶的印象一生都难忘。也就是从那个时候爱上了基诺山的茶叶，一喝就是几十年。它不仅陪伴着我在山区多少年的田野调查生活，也陪伴着我在书桌旁边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时至现在打字的这一刻。喝着来自亚诺村的古树茶，感觉到一天没有离开那云雾缭绕的山寨。借着写这篇小文的思绪，猛然感悟到这些年还能够出写出一些自我感觉良好的文章，是不是和基诺山的茶香熏陶有关系？

郁郁葱葱攸乐山（照片由任维东拍摄）

茶叶对于基诺族人民来说，也是一种充满恩情的物质，有特殊的意义。我们很难说清楚基诺山区从什么时候开始种植茶叶，但肯定的是从茶树的种植开始，它就给基诺人带来了恩惠。在上个世纪80年代，幸运的是当时的很多跨越20世纪上半叶的老人都还健在，调查中听到了他们讲的很多茶叶故事。最重要的一点，在过去解决吃饭穿衣问题靠山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要获得一些日用品、尤其是药品，就要靠茶叶。20世纪50年代以前，每年还不到新茶上市，就有很多内地的商人来到这里等候收购茶叶，而他们和基诺人的茶叶交易往往是以物易物。他们带来了汉族衣服、剪刀、缝衣针、镜子、糖等生活用品，也带来了盘尼西林等药品。尽管当时一二斤茶叶才能换一粒盘尼西林，一斤茶叶换一颗缝衣针，但这一切对基诺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据说一些基诺人的命都是茶叶换来的，是茶叶换来的药品救了他们的命。用茶叶他们也换来了汉族的新衣服，逢年过节的时候高高兴兴穿上，很体面。

在建国以后基诺山区的发展历程中，茶叶也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甚至是更为重要的角色。这一点从任维东先生的这本书里面已经反映出来。在20世纪80年代以前的茶叶统购统销时代，基诺族老百姓的日常生活用品同样要靠交售茶叶得来的现金来购买。孩子上学、家人生病住院，更要靠茶叶换来的现金。在20世纪80年代基诺山区调整产业结构以后，虽然也种植了橡胶、砂仁等其他经济作物，但是时至今日，茶仍然是持久不褪色的常青树。尤其是在90年代退耕还林以后，基诺山区不再种植粮食作物，茶叶的地位更加显现。很多村庄都依靠茶叶种植摆脱了贫困，甚至富裕起来。有的村子里目前最主要的产业就是茶。例如在亚诺寨，由于茶叶的种植，本世纪初老百姓就大获其益，家家户户盖起了砖瓦楼房，目前很多家庭都拥有一两部汽车。基诺山茶产业成为了边疆少数民族地区依靠绿色产业脱贫致富的典型案例。在未来，茶叶仍然是基诺山区人们重要的生计来源。与此同时，基诺人也是茶和茶文化的传承者，是他们精心爱护茶树和相关的文化，使基诺山区的茶香飘溢四方，让我们有机会能够享受这一大自然的恩赐。因此茶叶给基诺人带来了恩惠，而我们好茶者更要感激为我们精心呵护着茶树的基诺人、感激他们献上的茶香。

茶树包围了亚诺寨（照片由任维东拍摄）

从这些角度来说，任维东先生的这本书确实是非常有价值的。一方面是这个主题的价值。如我们上面所说到的，茶叶和基诺族社会生活有如此密切的关系，今天更和热爱它的远近好茶人有密切的联系，甚至为中国的扶贫事业提供了一个鲜活的案例。这样的主题能说不重要吗？但长期以来，遗憾的是尽管茶叶基诺族社会中的价值如此之高，却还很少有专门的书来阐述它。在这一点上，这本书确实是补上了一个空白。

另外一个方面，任维东先生的这本书有鲜明的特点。一是它不是就茶论茶，而是把茶放在了一个民族发展的宏观历史背景之中来看。在书中任维东先生涉及了基诺族的很多历史背景及传说故事，也谈到了近年来基诺族的社会变迁和脱贫发展历程，力图反映茶叶和整个基诺族社会发展过程的关系。这样的大视野我认为是非常重要的。因为不挖掘茶叶和基诺族社会历史变迁的关系，确实不足以认识茶叶在基诺山区人类生存过程中的价值，这样我们对基诺族的茶文化的认识可能就是肤浅的，我们就很难理解基诺族人民对茶刻骨铭心的关爱之情，难以真正理解什么叫茶文化。与此同时，在书中我们也可以看出，作者在力图在通过基诺山区茶业产业发展这一个个案来探索边疆山区少数民族脱贫的路径，这更是一种大的时代价值体现。

采茶基诺族姑娘（照片由任维东拍摄）

二是笔者用很通俗的叙述方法来写这本书，这样就使这本书让人感到通俗易懂，有较强的可读性。书中不仅有历史的叙述，相关茶叶的知识，也有大量的现场描述和对农民的访谈、与专家的对话。这一切通过作者精彩的文笔展示出来，显得十分生动鲜活。确实，我们应该让更多人了解基诺族茶叶的历史和茶文化。我们需要这样既有深度又通俗的书。目前对于基诺族文化的传播，学术性的书比较多，通俗易懂的还是太少。因此，我们期待这本书不仅让更多的人能够读懂基诺山区茶叶发展的历史，理解基诺族人民对茶树的呵护、对每一片茶叶的情怀、对我们“品质”生活的奉献。我相信这本书将成为架起基诺族茶文化和外界的一座桥梁。

最后我不能不谈到作者对与基诺山区的情怀。我素来认为一个人要做一件什么样的事，情怀是重要的基础。任维东先生写这本书的动机，我相信也是基于一种情怀。在20世纪90年代，任维东先生就作为一个记者深入到基诺山区进行过采访，现在还保存着当时生动的照片。2019年，我们一起再次走入基诺山参加基诺族确认四十周年理论研讨会，他结合多年来的采访做了生动的回顾性发言。同时我们也走进了一些村寨，尤其是我的长期田野点亚诺村，这一行他结识了一些村民。2020年他再次进入基诺山采访。这一切使他多年的情怀得到了充分的释放。他用手中的笔、镜头和资源积极宣传基诺族的茶文化，发表了不少关于基诺山区茶的长短文章和图片。他认识了亚诺寨的青年茶叶传承人切微，为她出谋划策，为她积极宣传，牵线搭桥，待之如自己的亲人。尤其是在2020年年初，由于干旱的影响，茶叶欠产，他更是多次在个人的公众账号上推出基诺山寨茶叶的信息，目的就是为了帮助当地的茶农。他的这份情怀，是真诚的。

总之，我相信这本书除了让作者的情怀得到释放，更为外界了解基诺族的茶文化提供了一个好的读本。我期待着这本飘着茶香的新书面市。

郑晓云

2021年元旦于武汉沙湖畔

郑晓云，湖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希腊亚里士多德大学荣誉博士，法国水科学院院士，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主要从事中外水历史和文化、水人文环境与可持续发展、中国西南与周边国家民族历史文化研究。在《中国社会科学》等国内外刊物发表学术论文170余篇，在中外出版社出版学术著作24部，另主编学术书籍10余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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