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业复兴周重林:为什么要做一个知识分子为主的沙龙?
为什么要做一个知识分子为主的沙龙?只是希望在茶里,看到知识人那种温暖的变化。
“知识分子”是我对自己身份最深的认可,前些天我回答媒体人李军奇的采访,引发不少关注。朋友说你喝个茶,又是韦伯、又是弗里德曼,又是哈耶克的,到底要干嘛?我明白他的意思,喝茶是小事,犯不着这么装。但我要讨论的话题,确实来自这些知识人的贡献,所以过去经常说,自己是福柯意义上的专业知识分子,要把茶文化做成韦伯意义上的志业,构建哈贝马斯式的公共空间,形成弗里德曼所谓的思想市场,完成哈耶克的那种自由。这话我说着累,听的人更累。
其实这些人的各种身份,在中国传统里,用一个词汇就可以说明白:文士,就是文人士大夫。文士与茶的传统,陆羽以来已经深入人心,到了宋代更是成为文士的主要标签。但后来这种符号式生活消失了,为了追寻这种茶生活,我写了《民国茶范》,企图在闻一多、梁实秋、胡适、鲁迅、周作人等等知识人身上,寻找唐宋以来的茶与知识传统。
因为挨着近,又因为西南联大在昆明的特殊机缘,使得我的一些探访尤其独特。比如我了解到“梁上君子、林下美人”(梁思成、林徽因)这话里,“林”就是一棵大茶树。我也了解到,钱穆在岩泉寺写《国史大纲》的时候,宜良宝洪茶常伴左右。他杰出的弟子李埏,更个开启了云南大学研究茶的一个传统,李埏本身是一个普洱茶的爱好者。
在当代知识分子身上,那种唐宋明清常见的茶有助灵思的东西,已经消失殆尽。他们甚至会以不懂茶为由拒绝茶生活,嘲讽茶馆悬挂的“禅茶一味”、“上善若水”。有些知识人甚至觉得茶人很“装”,那些本来属于士大夫“琴棋书画诗酒茶”的传统,在当下遭遇种种误读。我实在看不下去,很是为这些人的担心。
为什么我们会丧失了属于自己的传统呢?据说一份调查问卷显示,当代知识分子最想穿越回去的朝代,是宋朝。他们穿越到宋朝,学会点茶是必备技能。
中华书局今年5月出了《苏东坡全集》,我顺着第一卷往下读,读完诗歌卷时,最强烈的印象就是他笔下的茶一点不比酒少啊,朋友之间寄赠茶,饮茶的感受,茶酒交杯更是日常场景,《寄周安孺茶》那首,长达600字,完完全全是浓缩版的茶史。但为什么后世关注他写酒的人比写茶的人多呢?
原因很简单,研究者自己不懂茶,对这个词对这种生活不敏感。什么都知道的钱钟书,为宋诗做注的时候,却连“分茶”(点茶)都不知道是什么,他生平只会喝立顿茶之类的。我手上有几本研究苏轼的书,一般都会谈到他的酒,他的美食,但几乎不会说他的茶。
最近几年,与他相关的“西园雅集”的生活史也有人研究,但我打开一看,都是讲酒的,茶只字未提。我就有些感慨了,估计只有像我这样喜好茶的人,才能把苏轼从茶杯中再次打捞出来。下一回,其他研究者会因为我的研究而注意他的茶生活同样重要!
在茶杯里打捞知识人,很重要。在昆明猫猫书店,我们5年时间做了500多场沙龙,其实就类似古代中国的雅集。雅集的传统从王羲之的曲水流畅开始,就有了不一样的意义,到了苏轼的西园雅集,更是有了新的意义。为什么?有些阶段,大家认为知识分子只要读书就可以了,不需要见面。汉代就是这种情况,死读书的人很多。
但在孔子时代,学问都是从问寒问暖开始。“饭菜可适口?”“家里父母好不好?”魏晋就想恢复孔子时代的传统,竹林七贤聚在一起,边喝酒边吐槽,顺便把学问也聊了,隋唐又是死读书的时代,所以唐代有思想的人很少,韩愈这个文学家被归类到思想家一类。
到了宋代,又开始倡导见面了,喝酒有温暖,斗茶有才艺,苏轼有苏轼的雅集,程颐有程颐的圈子,就茶与酒,各有各的妙处,现在看宋代,觉得美好得不行,琴棋书画诗酒茶,天天都在轮流玩。
每一种物质带来的享受,都有与之相匹配的文化,这才是宋代最了不起的地方,也是今人最艳慕之处。我们现在物质发达,精神力萎缩,喝酒一口闷,行酒令是没有了。吃茶嫌麻烦,那还有人想着打花?什么都追求快,连等茶凉下来的耐心都没有。与此消失的,还有茶生活。
在当下的知识分子身上,更是难以找到那种茶杯唱和酬谢之作,所以过去多年来,我积极邀约并推进知识人与茶的结合,效果也非常好,很多朋友,两三年时间,就取得不错的收获,能感受到茶给自身带来的那种温暖的变化,有些人甚至完成了精神越狱。
在我们的每一场沙龙中,都要一一每一款茶的来源,土壤、气候、树种等诸多要素,这些要素构成了好茶的标准,过去说“高山云雾出好茶”,就是这个道理。人也是一样啊,为什么有些年代天才云集,就是好的风气在滋养着这些天才,就像云南这个季节破土而出的野生菌,一窝接着一窝。
作者:周重林,图文来源:茶业复兴,经授权爱普茶网转载,观点仅代表作者个人。